身在福中

──戰後街頭多辛酸

有一天,母親突然向我說:「現在街上有有很多外江佬,會拐騙小孩子,你要小心,不認識的人不要和他們談話。」當時,這樣的話月中說了三四遍。小孩子不懂事,也不太清楚母親何以這樣說。

目睹火災  無知訴求

我家廚房和卧室之間有度「吊橋」,即小露台。「吊橋」對着第三街的真光戲院。未建戲院之前是小小的木屋區。一天下午突然見到木屋區起火,焚燒起來。我忙叫家人一同觀看,帶着充滿好奇心的驚慌。只見災民大呼小叫,提攜哭號,倉皇逃到對街,而不少人都是托着棉胎而逃,那是當時最寶貴的家當了。後來消防車到了,撲滅火災,街頭多了一批災民,在街頭露宿。一天我路過,見他們吃飯和我們不同。怪有趣的。回去跟母親說,要吃和他們一樣的。母親問他們吃什麼,我形容一下。誰知母親說:「哎喲!那是粥啊!沒有飯吃才吃粥,正傻仔!」原來是粥,長大後我還是愛吃粥!

真光戲院的報章廣告。
真光戲院的報章廣告。

拐騙小孩的日子

有一天,母親突然向我說:「現在街上有有很多外江佬,會拐騙小孩子,你要小心,不認識的人不要和他們談話。」當時,這樣的話月中說了三四遍。小孩子不懂事,也不太清楚母親何以這樣說。

當時其實真有拐子佬的,是許多年後才證實的事。當年,鄰家的五六歲孩子愛在真光戲院逛,看硬照。有個中年漢見他活潑,對他說:「你愛看電影,我可以帶你進去。」孩子跟了他進戲院,孩子的哥哥回家對母親說弟弟去看戲,不回家了。那母親卻大為恐慌,連忙丟下家務到戲院找孩子。結果要花錢買票才獲准進場,幸好戲院內人數不多,不一會便找到孩子回家,如釋重負。原來1949年後國內有人溜到香港謀生,孩子未能出來,便托人把港孩帶到內地,丟在內地,讓孩子自生自滅,轉帶在內地的孩子到香港。當時沒有身分證,辦法是可行的。把孩子偷龍轉鳳的情況,是許多許多年後朋友告訴我的,當年大家以為騙子不過是無聊的閒漢而已,只有身為母親的心,才會切想周全,無微不至。

第三街旁可見真光戲院電影廣告牌。
第三街旁可見真光戲院電影廣告牌。

滿街餓莩 思之戚然

那時有親戚住在上環普仁街,便在現今東華醫院對面。母親拖着我的手去探望他們,那區有不少停放棺材的店鋪,我總有點害怕。但街上更奇怪,每次總是見到坐滿七八成衣衫不整,橫七豎八的人。他們穿着殯儀樂隊的制服,看來殘舊骯髒,臉有菜色目無表情地或倚或卧在街頭,大多默默無言。使人見到感覺極不舒服,多見了,又令人感到難過。我問母親為什麼這些人會聚在那兒?母親說東華醫院會派飯給他們吃。後來我也明白他們權充儀仗隊的樂手謀生,許多人根本不懂弄樂器的。但藉此機會謀生,無工作便躺在那兒度日,十分可憐。後來聽到一些成人說他們多是兵敗逃來香港的。

筆者在第三街之志強中學讀一年級,據知只有初中。
筆者在第三街之志強中學讀一年級,據知只有初中。

 

修養行乞者  秩序井然

隨着一段較長的時間,都會有乞丐上門求乞,我們家在三樓,也有乞丐摸上門來,在大門前自顧自唱,有些唱南音,有些唱「龍舟」,一唱一個小時有多,唱「龍舟」的是手中拿着龍舟扙,好像龍頭和船棹會動,配合着節奏。音調依依牙牙,高低音差不多,我倒蠻愛聽。家人給他們一角或五分錢,他們都會稱謝滿意離去。

漸漸,也感到街上有別於昔日,是街頭的乞丐多了。吃飯的時間,街上每家店鋪門口差不多都有乞丐站立求食。有些鋪子還排隊站上三數人,默不作聲,秩序井然。店子的人吃完飯,便把飯菜殘羹倒到他們的碗砵上,他們都會鞠躬稱謝。也是差不多這時期,開始發覺有人晚上在街上露宿,衣衫襤褸,怪可憐的,有時大騎樓底會躺睡着三五人,這景象使我幼小的心靈感到家中挺溫暖可愛。

筆者出生及度過童年居所,位於薄扶林道與第三街交界單邊樓幢之三樓。
筆者出生及度過童年居所,位於薄扶林道與第三街交界單邊樓幢之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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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