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的呂志和臨床醫學大樓裏,我們見到了高浩。他有一張兼具青春感與帥氣的臉龐,身型偏瘦,禮貌謙和,單薄的肩膀上,似乎承載着這些年做科研所經歷的艱辛與疲憊。
就在訪問進行的前幾日,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可愛的男孩。我們恭喜他喜獲麟兒,他一邊害羞地道謝,一邊苦惱着日後的時間安排,因為他和同為醫生的太太都希望能夠自己帶孩子,不假手他人。
四年前,時年35歲的高浩獲得裘槎前瞻科研大獎,這是裘槎基金會最頂尖的獎項之一,頒授予極具才華及學術成就足以在國際學術界競爭的學者。作為從香港中文大學(下稱中大)醫學院走出去、最終又回到母校任教的年輕學者,高浩希望未來能夠研發出能預防並阻截腦退化疾病的藥物,為解決人類醫學難題出一份力。
受何大一故事啟發,立志貢獻社會
小時候,高浩喜歡泡在公共圖書館看書,某天他讀到雞尾酒療法的發明者何大一博士的故事,深受啟發。「當時看到他(何大一博士)用數學建模的方式與醫學整合起來,由數學模型去推算怎樣用藥才能達到遏制愛滋病病毒在人體內的複製。小時候當然不懂當中的技術細節,只覺得何博士的方法很厲害,且他的研究對社會有很大貢獻。於是希望自己日後也能在這方面發展,作出對社會有貢獻的研究。」
2005年,他以中學會考7A2B的好成績入讀中大醫學院。大學一年級時,他開始學習神經之間如何通訊的內容。在此期間,他閱讀了大量書籍和文獻,也讀到了諾貝爾獎得主Alan Hodgkin和Andrew Huxley這兩位神經科學家的事跡,大受震撼。「他們的工作都建基於數學建模,原來在生物學中也有這麼優美的方法形容生物學的現象。我本身就對人的大腦如何運作很感興趣,當時又被他們的故事深深吸引,導致我後來決定成為一名神經科學家。」高浩說。
從中大遠赴倫敦,迎接挑戰不斷試錯
於是,在用兩年時間修畢醫科基礎課程後,高浩轉換跑道,毅然朝着神經生理學研究發展。之後他前往英國倫敦大學學院修讀博士學位課程,成為Thomas Mrsic-Flogel教授的第一位博士生。「Tom只比我大10歲,我們亦師亦友,關係很好,基本上遇到任何困難我都會跟他講。作為他的第一個博士學生,我幸運地得到了他很多的關注,並且不單只在科研上,他在人生路上也給了我很多啟發和鼓勵,教導我如何在不同的階段去處理問題。」高浩回憶道。
在英國的4年,可以說從根本上影響了高浩後來成為一名科學家,也讓他明白到如何去接近問題、如何去帶那些比他年紀小的團隊成員。但每一段留學之路上除了風景,也必然飽含着孤獨與無助。高浩坦言,剛到倫敦時最大困難就是開啟研究,「當時實驗室只有一台儀器,於是我須要自己去置辦需要用的另外兩台儀器,還要解決演算法和時間分配問題。很多時候明明已很努力,卻看不到成果,那段時間是很痛苦的。Tom觀察到我的狀態,便一直在幫我調整,讓我搏殺的同時不致丟失整個大局,教導我學會用長線眼光去看問題。」
努力總算有了回報,2011年,高浩研發一項用來拆解腦神經網絡如何處理信息的技術,這篇論文最後成功獲得權威科學期刊Nature刊登,也讓他更加堅定地在科研路上走下去。「我做科研的順序通常是先問問題,什麼是在這個領域已知的,什麼是未知的,我們可以貢獻什麼?然後搭建框架。過程中要有足夠的耐性去將一個大問題拆解為很多個小問題,然後一步步去實踐、試錯、調整,才能有一日取得一些成果,整個過程往往是很漫長的。」
「科研上的成果是急不來的,當你取得一個成果時,背後往往是無數次的失敗和嘗試。科研工作者在面對這些失敗時,不是說沮喪過後就算了,而是要弄清楚導致失敗的原因,並總結通過這次經驗得到了哪些資訊,從而幫助優化日後的研究。」他如是說。
重點研究腦退化症,望開發減緩病情藥物
2012年博士畢業後,高浩重返中大完成餘下的醫學課程,次年認識了中大醫學院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前腦神經科主任莫仲棠教授(Vincent),而莫教授後來也成為了對高浩來講超級重要的導師。「Vincent為我做了很多事,包括提供環境資源建立實驗室團隊,並和我分享他的理念。他之所以會投身做腦退化疾病的臨床研究,是因為他從醫20年來看到許多病人慢慢衰退、病情惡化,而他作為醫生,可以做的很有限。真正可減緩病情的藥物十分缺乏,甚至有些疾病根本無藥可醫。因此他認為,如果只是做醫生而不去做科研,這方面便永遠無法進步。」
在高浩的敘述中得知,原來單是香港,預計2040年就會有30多萬名認知障礙患者,這方面的開銷約為1200多億港幣,而費用需要由整個社會去承擔。「這樣龐大的支出,負擔就會落在現在仍然年輕的你、我及我們的下一代肩上。更別說病人和照顧者本身是很痛苦的。我覺得人只活一次,因此花時間去做有意義的事,對我來說尤其重要。」高浩認真地說。
於是,他把團隊的方向定為研究與大腦衰退有關的疾病。他表示,大腦在衰老過程中,不同的衰退會出現不同的分子通路,可能會導致不正常。而當這些「不正常」同時出現時,就會導致不同的腦退化疾病。「團隊最想做的是通過一些基礎科研去明白例如腦部的衰老為何會引發退化性等疾病,通過這些知識,我們可以在動物模型上去測試治療的手段,從而去干預衰老的過程不會發生得這麼嚴重。我們期望未來能夠知道臨床上應該要測試什麼藥物,或用什麼藥物的組合,去治療不同類型的腦退化疾病。」
腦退化症的成因及未來發展
根據美國最近發表的一項報告指出,研究人員發現在2021年間,全球約有34億人、即約43%的人患上中風、偏頭痛、腦退化症等神經系統疾病,數字遠遠超出大家的預期。高浩表示,腦退化症的範圍很廣泛,包含認知障礙症、帕金森氏症或一些小血管毛病導致的腦部衰退。且大部分的腦退化症都缺乏改變病情進展的藥物。「腦退化症有很多風險因素,比如高血壓、糖尿病、肥胖、血脂高、心腦血管問題等,但都可以靠改善日常生活習慣去調整。例如適量運動、飲食健康、常常做一些需要動腦筋的事情等。假如將這些風險因素管理好,或做一些早期的篩查,將一些高風險的因素找出來,就可以早預防及治療。」他說。
那麼,腦退化疾病目前所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麼呢?高浩坦言:「是其病理成因和背後複雜的機制。需要有由不同的神經科學家推導出最值得嘗試的實驗或臨床測試,然後逐一去試驗。我們剛剛完成的一個項目證明,發現有一款藥物GLP-1受體激動劑在動物實驗中能夠強有效地對抗衰老。而什麼叫作對抗衰老呢?是需要很嚴謹的科學實驗去測量的。」
「我們即將發表一篇文章,是關於GLP-1受體激動劑在對抗衰老中的分子在功能層面的變化是很強而有效的。但同時我們也發現很多問題,例如藥物的作用機制是怎樣的?從一些動物實驗中我們瞭解到部分原因,但是再往下的機制呢?仍有許多未解之謎。我們將繼續研究,通過研究其機制和對比其他藥物,會更加了解衰老過程的相關知識,並且發現不同的藥對不同的器官有不同的影響。從現有的科學知識來看,我們已經知道某些藥物在小血管疾病或中風的情形下,是具有神經保護作用的。我們也和臨床的同事一起努力,希望能夠早日取得成果。」
給年輕學者的建議,讓自己成為跨學科人才
目前,高浩正帶領一支20人的科研團隊,當中不乏許多比他更年輕的生力軍。如何確保有足夠的資金繼續進行研究、如何在有限資源下優先處理哪些版塊、如何解決後輩們的晉升及承接問題……都是他當下面臨的挑戰。他自認是個嚴格的導師,特別是在研究質量和內容上要求嚴謹,「要確保一切無誤才會發表成果,絕對不能出現因粗心導致的錯誤。」他嚴肅地說。
在他不大的辦公室裏,掛着幾幅家庭照,是他和太太抱着兩隻寵物柴犬。見我認真端詳,他走過來語帶惋惜地說:「可惜黑色那隻今年走了……和太太在牠9歲時領養回來的。」環顧四周,高浩的辦公室很簡潔,我們提出想拍一些他辦公時的畫面,他一邊答應着,一邊已秒速進入工作狀態,彷彿架起了一張隱形的結界。那麼,早已把科研作為終身事業的高浩,會給年輕學者們怎樣的建議呢?
「第一,嘗試建立跨學科知識和能力。很多時候一些科學上的突破,是來自一個人不單只對自己熟悉的領域知識有相當的掌握,對另外的領域也同時有一定的了解,因此他可以看到其他人暫時看不到的連結,更容易產生獨特的見解和洞察力。當他把這些整合在一起時,就會取得突破。」「第二,學會建立與他人的良好合作關係,學習與團隊成員協作互補,合作共贏。假如你可以在這方面都處理得好,再加上自身的努力,那麼在科研上的路就會走得好一些。」他如是說。
中大人的心底話,感激大學提供平臺
適逢中大即將迎來61周年校慶,作為本科便就讀中大醫學院的「親生仔」,高浩又有什麼話想對母校說?「中大是我事業根基的發源地,我很幸運能在這裏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們,才有機會一起建立團隊,一起做出科研成果。大學就像一個巨大的孵化器,提供了重要的平台促進我們發揮自己的學術興趣,及用自己的專長去解決科研上的問題。感謝中大一直以來在不同階段給我的支持,讓我可以建立起現有的一切。」
訪問尾聲,問及高浩下一步有何目標或計劃?他笑着回答:「科研方面,因為我們發現了GLP-1受體激動劑在對抗衰老方面具有強效,而它引伸出來的問題很多。基礎層面希望更深入地了解它背後的作用機制,及透過對機制的瞭解去知道將來這款藥物在臨床上的應用將如何去優化。應用層面想了解已經有哪些腦科疾病,是可以用已知的知識去設計臨床實驗?需要做一些臨床對照實驗來測試是否有用。除此之外,我們是否能在成像、biomarker上更准確地去判斷哪些值得去做大規模臨床試驗?」
「團隊方面,我們不少成員在未來的5年或10年內,是很有潛質成為一個團隊的領導者的。我未來也會花不少時間在促進這件事情,幫助他們嚴謹地建立科研知識和方法,以及打好科研根基。」
香港中文大學系列學者專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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