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亞視的日子

我因敬酒不吃也就不得不吃罰酒,成為第一批被禮送出境的封系人馬。亞視在那時候早已露出敗相,因此我毫無留戀地離去了。
亞洲電視不獲續牌,感慨萬千,因為這曾是我工作過的地方。
 

初識封小平 獲邀成班子

 
1999年初,我在南懷瑾先生府上結識了亞視老板封小平。此人中等個子,濃眉大眼,衣冠楚楚,煙不離手,言談間充滿自信。他和我同齡,廣州長大,是南下幹部子弟。中學畢業後去海南島務農,後來在廣州外語學院讀書,畢業後到外貿公司工作。改革開放後派到廣州市政府在港的窗口公司越秀集團房地產公司當老總,其後自立門戶,從事地產投資發了財。
 
我每個周末去懷師在半山的住所,都會遇到封小平,於是慢慢就熟悉起來了。7月的某一天,他突然問我是否願意到亞視工作。儘管我從未做過電視,但那時正準備離開工作了五年的明報,於是考慮了幾天就答應下來。說好先回美國完成博士論文後再去報到,不久他就心急火燎地打電話催我回香港上班。
 
封小平(左一)與作者(左二)合照。(作者提供)
封小平(左一)與作者(左二)合照。(作者提供)
 

改革新聞部 亞視邁高峰

 
當年9月,我正式出任亞視新聞總監。上班第一天才知道我這個總監上面還有個新聞部主管關偉,幾天後又來了一個管專題部的台灣人章台生和管採訪的副總裁唐德全,我則負責編輯。一個小小的新聞部居然有那麼多高管,難免人浮於事。更有甚者,擔任總顧問的沈野出了個餿主意,換下專業新聞主播,讓司儀何守信和女藝人朱慧珊搭檔主持黃金時段的新聞節目,以此吸引觀眾的眼球。我和新聞部的同仁雖然抵制了三兩下,結果仍無功而還。因為封小平完全是傳媒界的門外漢,所以對他言聽計從。我還是相信做新聞要靠內容而不是噱頭,就着手進行晚間新聞的改版,不再簡單重播黃金檔的新聞,而是分成「中國新聞」、「國際新聞」和「本地新聞」三個欄目,增加前兩個欄目的內容。結果很快就使晚間新聞的收視率翻了一番。
 
當時的亞視可說是迴光返照。沈野從倉底挖掘出電視連續劇《還珠格格》稍加包裝,就把黃金時段的收視率拉高到前後七任老板的最高紀錄——6成。他拍板從國外引進的綜藝節目《百萬富翁》一炮而紅,收視率直追對手無線台的黃金檔節目。
 

荒唐事日多 慘受胯下辱

 
但他的強勢作風愈益引起管理層的不滿,尤其是封小平逐漸羽毛豐滿,又在懷師的飯桌上偶遇一個記者出身的商人張立,以為找到了讓亞視騰飛的奇人異士。此人1980年代從廣州來港,從地盤工做起,曾在《信報》當記者,其後利用內地人脈下海經商。儘管他不學無術,但巧舌如簧,於是封小平決意逼走沈野,由張立取而代之。
 
當時美國正發生「萊溫斯基事件」,張立召集新聞部主管開會,要求我們挖掘內幕,說是今後亞視應該做這類獨家報道。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聽得我們瞠目結舌。這類荒唐事三天兩頭發生,但封小平對其深信不疑。儘管張立對電視一竅不通,倒是為自己撈了不少好處。他在亞視開了一檔《張立平常談》的清談節目,每天在黃金時段播出,迅速成為城中名人。他還順勢將節目內容結集出版,借助亞視做的免費廣告,賺得盆滿缽滿。
 
此後,他又出主意說電視台也應該像報紙一樣有「台評」,表明自己的立場,於是開了一檔《亞視評論》。我成了主要寫手,每天下午被封小平和張立召去口授台評精神,起草「遵命文字」。更有甚者,還要將文章送給這兩個粗通文墨的上司審閱。他們居然還常在我的文稿上糊塗亂抹。那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韓信的胯下之辱,但也只能忍聲吞氣,因為需要這份工養家活口。
 

懶理收視跌 阿斗扶不起

 
在張立的帶動下,亞視圍繞着封小平形成了阿諛奉承的風氣。封也就飄飄然起來,以為自己這個地產商是天生的傳媒奇才,節目的策劃和購買都由他拍板。偌大一個亞視對他的許多錯誤決策幾乎無人表示反對意見。一班拿着高薪的管理層樂得如此,因為哪怕收視率跌到零也無需自己負責,反正是老板拍的板。
 
凡是張立看不順眼的專業人士一個個被炒魷魚。幫他製作《平常談》的一個黃姓台灣人則搖身一變成了總裁辦主任。有一天,在行政會議上,他居然提出花大錢直播澳門的一個拳擊賽,我當場表示反對。此人惱羞成怒,竟然在散會後追到辦公室出拳對我突然襲擊。對於這一轟動香港傳媒的醜聞,張立唆使封小平想不了了之。後來懷師動了怒,警告封小平若不嚴肅處理就不准再入南門。封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此人解雇。從此我心灰意冷,知道封小平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落得拿一份薪水躲在辦公室裏做自己的學問。
 

一朝門庭改 惜敗相早露

 
有一天,亞視財務副總監區某人私下對我說,封小平不是真正的老板,亞視的幕後老板是劉長樂,問我願不願直接去見他。我早知道區某是劉派來的「監軍」。儘管對封小平有頗多不滿,但既然是他把我請來亞視,我決不做過河拆橋的事,就斷然回絕了。不久劉長樂就決定換馬,封小平被逼出局,陳永棋出任亞視行政總裁。張立想改換門庭繼續賴在亞視,但沒能得計。我因敬酒不吃也就不得不吃罰酒,成為第一批被禮送出境的封系人馬。亞視在那時候早已露出敗相,因此我毫無留戀地離去了。
 
(封面圖片:亞新社)

魏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