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能根據自己的知識和經驗來理解他人,我認為如此的邏輯思維沒有錯。然而,那些認為模擬是理解他人最佳方式的哲學家們,在其他方面的認知也有錯。而最重要的錯誤是以為我們總是從內心去理解他人。
還記得伊吉斯如何看待女兒的愛情故事嗎?在他眼中,荷米雅之所以拒絕嫁給迪米崔斯,是因為受到不當的誘惑而固執己見。這的確是一種解釋,而且是心理上的解釋,但這並非是從荷米雅的觀點來思考的結果,多半只是表達伊吉斯自己的觀點。然而,他從荷米雅的角度來理解荷米雅時,也幾乎只使用自身的背景經驗和知識來思考,正如同他從自己的角度看待荷米雅一樣。
所以,真正理解他人的觀點,是要能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思考,而非從自己的角度來理解對方,正因有這種立場上的差別,才會有觀點上的差異。欲知詳實,且讓我們看一個成功換位思考的實例。
成功換位思考
幾年前,我帶着愛犬盧恩和友人茱麗一起來了趟緬因州海岸的公路旅行。有天晚上,我們在一家龍蝦餐廳吃晚飯,茱麗提議由她開車回去,這樣一來我便能再多喝一杯啤酒,享受我的龍蝦二重奏套餐。我接受了她的建議,但回去的路程實在糟透了。我們兩個歐洲人,開的都是手排車。但是,我的老天,她開我車的方式真是讓人難以忍受!她居然在時速50公里時打四檔,更糟的是,她在狹窄的鄉間小道轉彎時,竟然沒換到低速檔,我屏氣凝神地看着速度表,默默地流着汗。
最後,我實在是忍不住,用了略帶要求的口氣,要她在轉彎處用低速檔,她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並說現在的車速用這個檔位正好,儘管如此,她還是換檔了。我感覺很差,心想:「她幫我忙,但我卻批評她的駕駛技術,我真是太糟糕了!」後來我誠心向她致歉,但茱麗沒放在心上,她說:「我一開始不明白你在氣什麼,後來我想到,若是提摩西開我的車(提摩西是她的丈夫),我會有何感覺,我想我的反應會和你一樣。」於是,一切又回歸正常。正如法國人常言道:理解一切,就能寬容一切(tout comprendre c’est tout pardonner)。
茱麗設身處地為我著想,因此扭轉了局面,但請注意她所用的方式。茱麗並非完全把自己投射在我的處境,若她這麼做,她可能會想像自己坐在自己旁邊,以批判的眼光打量自己的駕駛技術,但她並不會認為自己的開車方式欠缺責任感,我們回到現實吧,她並非不負責任,只是駕駛的方式與我不同,所以單純的投射毫無幫助。
相反地,茱麗想像自己坐在她自己車上的副駕駛座,然後,她想像一個她親近的人(而非她自己)在駕駛那輛車。若您認為這樣想有什麼難,那可就錯了。首先,她得先確定問題為何,與其說是她的開車方式,不如說是因為她開的是我的車;然後,她想像另一個人開着她的車,而她坐在副駕駛座上觀看對方開車。從此角度看來,她便可輕易地想像,自己會因為此人如何駕駛她的車而感到焦躁,即使那人(她的丈夫)是一位優良駕駛者。
促成她換位順利的因素在於,她在想像中是將與我某種程度相關的物體,替換為與她類似相關的物體:車是她的車,而非我的車;駕駛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自己。此種方式就是換位思考的視角,意即想像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的感覺。
不過,還有個未解之謎。茱麗用對她有一定意義的物體代替了我處境中的事物,然後想像她自己會有何反應。但是,她又是如何理解我的心情的呢?
認識他人
我曾和一名視車如命的男人約會,我很少獲得同意駕駛那輛車,就算我可以開他的車,也總是在他的緊盯之下,不用說,這鐵定會讓人比平常駕駛時開得更糟。我為此埋怨他,認為他的態度顯然是對我缺乏信心和尊重。
但是,當我反思自己對茱麗的態度時,突然意識到,他的感受也許和茱麗開我的車時,我所感受到的一樣,只是我自己過度解讀。我霎時有了一種「我懂了」的感覺,因而心裏倍感寬容。當他人駕駛我們的車時,我們所產生的反應並不合理,或說是不「理性」,但顯然不難理解。
我理解前男友為何在我開車時,會對我指手畫腳,但我並沒有理解他為何有此感覺。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茱麗開我的車時,會如此激動。然後我明白了,人在某些情況下也許變得很固執,要求別人開車的方式必須跟自己一樣,根本不在乎對方是否覺得受到尊重。
換位思考的魔力
我之所以清楚,是因為自己親身經歷過。這正是換位思考的部分魔力,我也許無法用言語精準的表達自己理解到了什麼,有時也只能說「就是那樣」,而「那」其實指的正是我自己的某些經歷。
我當然無法確定前男友的感受,是否如同我在茱麗過彎時未能換檔的感受一般,某方面來說,這並不重要。重點在於,我意識到了自己所視為的譴責背後,也許根本不存在敵意或缺乏尊重。
在此,換位思考為我開闢了新的可能性。對於前任的行為,我至少發現多了一種不同的解釋,而事實上,可能還有更多的解釋。不過,現在先假設我幾乎都理解正確。於是,我們可觀察到,我的模擬和他當時的態度之間,存在着功能對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意味類似的事件,讓他和我以類似的方式做出反應,但這種反應並不代表我們對被冒犯之人,存在任何惡意。
在我的故事中,我在意的是前男友的抱怨,以及所暗示的意義,如:他對我的態度、我們的關係狀態,以及我的自我能力。只要我能善加理解這些方面,細節基本上就無關緊要了。
我並不是指他人的想法與我們無關,但我想表達的是,這通常不是我們主要關心的議題,我們更關心他人的意圖有何特性,他們是好意,還是惡意?友好還敵對?為了更清楚說明,且讓我們回到第三章討論過的席勒斯關係研究。席勒斯指出,雖然瞭解伴侶、父母或子女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直接溝通您的想法,但現有證據顯示,直接溝通並不保證能理解。部分研究在同理心的準確度典範中,考量「直接」和「理解」之間的關聯。據辛普森(Simpson)等人(2003)指出,在解決婚姻問題的討論中,同理心的準確度和避免衝突之間不具顯著的相關性。此外,同理心的準確度,與感知者在評比伴侶想法和感受的表達清楚程度上,兩者之間也沒有關聯。
聽見自己以外的聲音
這解釋再清楚不過了。而且不止於此,這表示埃普利強調的「我們只需詢問對方的期望或想法」並不像他所主張的如此理想。因為人不可避免地,必須解讀他人的話,而此種解讀主要是根據自身的利益、目標和關注。這就是為何換位思考如此重要,唯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聽進去對方所說的話!抑或,至少我們可以聽見自己以外的聲音。
部分問題在於,溝通比我們想的要困難,且費力許多。吉薩(Boaz Keysar)等人有篇關於換位思考和溝通的文章,他們在開頭如此寫道:「語言本質上總是模稜兩可,每個語言表達都能傳達不止一種意圖。」當我們直接與另一人交流時,想從中解碼對方的意圖尤其困難。因為我們除了一邊處理對方的語句,並從中擷取整體含義之外,還需要一邊想着該如何回應。
用於增強人際理解的聽力練習,通常要求聽者不要思考自己要回應什麼,因為這麼做,會使他們錯過許多重要的資訊。與人交談可能相對簡單,但正如我們許多人所瞭解,被聽見才是難事。當然,聽覺上也是如此。真正理解他人所言需要付出心力,而這似乎是我們經常不願付出的努力。
原刊於《發現你的共感天賦:同理心如何運作》,本社獲天下文化授權轉載。
新書簡介:
書名:《發現你的共感天賦:同理心如何運作》
作者:麥波姆
譯者:張嘉倫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10月
作者簡介:
麥波姆(Heidi L. Maibom),倫敦大學哲學博士、巴斯克大學特聘教授、辛辛那提大學哲學教授。常以跨學科的角度撰寫同理心、羞恥心、精神疾病,以及責任感的分析文章。
!doctype>譯者介紹:
張嘉倫,輔仁大學跨文化研究所翻譯學碩士班畢業。現為自由譯者,譯作有《巨科技》(合譯)、《醫療大數據》(合譯)、《會說話,世界聽你的》、《可不可以不變老?》。相信語言與文字的力量,懇請賜教:[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