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全球最大債務危機並非恒大」,當時指出美國國債規模比恒大(3333)大10倍有多,雖然兩個問題分別很大,一個只是一家中國民企,另一個是世界第一超級強國,兩者信用怎可同日而語?當時市場最關注的只是恒大,而且投資者都知道恒大只是整個中國房地產市場危機的冰山一角,尚未加上相關的地方債問題,若全部算起來,應有過百萬億元人民幣規模,接近中國GDP的70%至80%。事實上,過去兩年,恒大債務問題仍未獲解決,雖然中央已出了不少政策,但仍未完全奏效,整體債務問題仍在蔓延擴大,導致投資和消費疲弱,甚至墮入通縮。
兩年前美國國會剛巧正在玩他們最喜愛的債務上限遊戲,共和黨如常恐嚇將拒絕同意提升上限,除非拜登和民主黨答應削減社會福利開支。耶倫警告如國債違約,必將引發股災和金融危機!但即使這般嚴重的危機,當時的美國10年債息也只微升至1.52厘左右。我在文章中慨歎,如果中國能控制全球傳媒,把焦點轉到美國,或許10年債息不會是1.5厘,而是升至5.1厘!隨之股災和金融危機亦可能發生。
快速向前兩年到了今天,不幸我的「烏鴉嘴」竟差不多說中了!最近美國10年債息急升,曾升穿了4.8厘,30年債更升至5厘。今次債息飈升雖仍未引發出股災,但美國以至全球股市都已調整了不少。距離金融危機仍遠,但如債息繼續不停上升,something will break,或者只是一些債券基金和REITs,亦可能是一些小銀行,但也可以是一些較大銀行和金融機構,甚至最經典的「美國染感冒,新興市場得肺炎」情况出現。拉美和非洲等地難保,但幸而亞洲的主要國家如印度、印尼和泰國等的財政狀况,都比從前亞洲金融危機前好很多,更重要是比美國好很多。中國自身債務問題也很多,但幸而一直在減持美債,希望不會受再多額外影響。終極危機當然是美國真的違約破產(懷疑美聯儲已經資不抵債,幸而不需核數),甚至真的喪失美元霸權(或者是好事)。
美企創新科技突破帶來好景
但在完全進入「panic mode」(恐慌模式)前,請冷靜觀察一下美國的真實情况。美國弱的是政府尤其內政,兩黨分歧之大已到了dysfunctional,無法正常管治地步,不少人甚至形容接近內戰!但美國也有強的一面,所謂「The business of America is business」,美國最強項就是商業。過去20年,即使面對強大競爭對手中國的崛起,美國的全球GDP佔比仍能站穩在25%左右(其他G6下跌),美元佔全球儲備比例有所微跌,但仍近60%,更仍高佔外匯交易近90%,過去20年美元匯率更強勁,美匯指數升了超過20%。
即使過去近兩年美聯儲以破紀錄速度從零利率加至現在的5.25厘,無數人預測美國經濟衰退,但至今仍未發生,第三季度GDP預期增長更高達4.9%,失業率更能維持在接近歷史最低水平,簡直近乎是個經濟奇蹟。唯一瑕疵是通脹雖已回落不少,但仍略高於目標。有人認為,美國過去十多年的好景都只是全靠QE和財赤刺激經濟而製造出來的假象,但事實並不是這麼簡單,美國企業的創新精神和科技突破,功不可沒。美國科技龍頭,為世人帶來各種方便和娛樂和資訊,並建立雲端服務,帶動電動車潮流,以及最新的AI革命,這些成果都並非倚靠政府。
所以大家請留意,最近接近恐慌式拋售的只是美國長債,美匯指數反而強勁,升至107今年高位,投資者對美國長遠情况確有所憂慮,但並不等如美元霸權就此崩潰。再者,美元匯率前景並非一個單一絕對問題,而必然是相對的,最近不止美債息口飈升,連德國、意大利和日本等的10年債息,都同樣升至多年高位。中國也不可能獨善其身,美債息高亦影響中國減息降準的空間,和剌激經濟的能力。
惠譽降美評級 投資者對美長債信心減
先分析一下美債息飈升的原因,美國債台高築並非最近才發生的事,為何突然爆發危機?近因有兩個,第一是8月惠譽把美國主權信用降級,債市反應與2011年標普把美國降級反應完全相反。當年在降級後兩個月,10年債息不升反跌,由3厘跌至1.8厘,證明當年不止美元,連美長債都仍被認定為safe haven asset(避難所資產)。今非昔比,惠譽降級後至今,10年債息已從3.8厘升至4.8厘,投資者對美長債的信心已大不如前。第二個危機導火線就是美國兩黨沒完沒了的內耗式鬥爭,只數個月前才再玩過一次債務上限爭議,雖最後仍能避過違約,但過了不久又再玩一次government shutdown(政府停擺),雖不影響債務償還,但仍可拖累民生和經濟。雖然最後眾議院議長麥卡錫(McCarthy)犧牲小我,背棄數十名最極端的MAGA份子,寧願與民主黨合作通過只45天延長方案,包括停止對烏克蘭的60億美元軍事援助,但亦沒有增加保衛南方邊境撥款。因此麥卡錫就被國會通過罷免議案,是美國歷史上首次。我認為民主黨也非常短視,既已成功把麥卡錫塑造為共和黨「叛徒」,為何不支持他繼續當議長,因而確保在11月可通過較長期的財政方案,避免政府停擺。
收支嚴重不平衡 疫後財赤再攀升
最根本的問題當然是美國政府支出與收入嚴重不平衡。2008年環球金融危機(GFC)前,美國聯邦政府負債對GDP比例只約55%,現在已急升至120%。尤其COVID大流行那幾年,2020年財赤高達3.1萬億美元,2021年2.8萬億美元,2022年稍為回落至1.4萬億美元,但今年大流行早已結束,但竟然財赤又再攀升至2萬億美元,接近8%GDP。按過去財政管理標準,3%已是警界線。同時,因為特朗普年代的減稅,美國企業稅貢獻已跌近全球最低的1.6%GDP。
為何COVID過後,美國仍無法控制支出?首先是拜登實在頗為左傾,支持大量社會福利,近日又再寬免數十億美元學生債務,保健開支非常龐大,佔總開支近三成,平均每人費用是全球最高的,但效率是所有發達國家中最差的,即使有了Obamacare,仍未達到universal coverage(全民皆保),而人均壽命反而可恥地不停下跌。
其次,近日美國要搞去全球化,要把製造業搬回本土,此舉談何容易,更何其昂貴?即使最高端的半導體,通過CHIPS ACT,出大量補貼迫使台積電(台:2330)在美國設廠,都面對很多延期、超支和找不到技工問題等等。再加上通過了又數千億美元的綠色保護主義IRA法案,增加國防開支和軍事援助烏克蘭等,在在都是錢,都是推高財赤和通脹。
另外,美國國債近日的供求情况也出現不平衡。早前因債務上限問題而停止了發債一段時間,現在就需要排山倒海般湧出來發債,但又同時出現所謂buyers strike(買家罷工)問題。從前美聯儲QE時是最大買家,但現在量化緊縮(QT)就反差不多成為邊際沽家,而海外買家曾佔50%,現在已跌至35%。部分原因的確是美國過度weaponize(武器化)美元,強橫充公阿富汗如此窮國家的資產,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更凍結了3000億美元俄羅斯央行資產,現在更有人討論如何「合法」地把這筆錢用來賠償給烏克蘭,最嚇人是連俄羅斯oligarchs(寡頭)的私人財產如遊艇、飛機,甚至足球隊都被充公凍結。其他國家和富人,包括中國和中東,看在眼裏,怎會坐以待斃,毫無反應?中國已不停減持美債,從1萬多億美元減至只8000多億美元,連日本也減少了很多,因為貿易已沒有順差,日圓亦太弱了。
美債問題這麼多,是否一定是悲劇收場,如摩通CEO戴蒙(Dimon)所講,息口可升至7厘,或CNBC資深債市記者Santelli的更誇張說法,10年內10年債息或升至13厘!莫非真的如巴克萊銀行所說,停止債息上升的唯一方法就是股災?沒有人知道答案,但也有較樂觀場景。有人認為美國加息周期已近尾聲,經濟亦將軟着陸,但息口將higher for longer(高企長點時間),既然衰退概率下降,那麼利率曲線就不應再嚴重inverted(倒掛),所以就出現bear steepening(熊市陡峭),倒掛幅度由-100點子收窄至-30點子。除此,其實通脹預期維持穩定,只約2.8%,所以息口上升純粹來自real rate(實質利率)上升,至約2厘。最大疑問是R*,平衡通脹與失業的理想實質利率,是否仍是COVID前的約1厘,還是因為通脹和總債上升而有所提高至或許2厘?如果R*仍是1厘,那麽10年債息就應回落至3.8厘左右,如R*就是2厘,4.8厘可能就是正確利率。
須控制開支醫保改革 緩和與華關係削軍事開支
歸根究柢,美國必須控制收支,把每年財赤減至最多3%。醫保改革是必須的,應可大減支出30%以上,其他社保支出亦必須有所收歛。綠色革命值得支持,但保護主義當然是錯誤、昂貴和最終無效的。如要防止氣候變化,必須與中國和全球合作才有機會成功。同樣地,企圖阻礙中國發展,與中國脫鈎,也必註定失敗,和製造高通脹副效果。如能緩和與中國關係就當然更好,可讓美國削減誇張的每年9000億美元軍事開支(等如後面9個國家總和)。最後,亦有人擔心美國採取最擅長的聲東擊西手段,在世界某處製造紛爭,例如俄烏戰爭升級,分散全球注意力,危機亦將有助吸引資金重投美國,包括美國長債,只希望被搞對象不要是台灣。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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