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奧本海默》此時此地的弦外之音

千萬不要假設希特拉是精神正常的人,若原子彈先落在一個精神病患的暴君手上,他會不計成本,與地球攬炒。路蘭此時以1億美元成本拍出此一大製作,弦外之音,比銀幕上,引爆原子彈的影音效果更為震撼。

大導演基斯杜化路蘭的《奧本海默》(Oppenheimer),全長3小時,7月暑假推出,全球影迷觸目。 要年輕一代觀眾走進戲院,在密封狀態看着大銀幕,與一個上世紀科學界的原子彈「廢老」共對3小時,或許是比當年奧本海默被下令必須研製出原子彈更大的挑戰。

路蘭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是繼《鄧寇克大行動》(Dunkirk)之後另一部戲。

選擇奧本海默的原因

為什麼要選擇奧本海默?路蘭提及:他喜歡發掘故事主角「曖昧」的層次。奧本海默既是原子彈之父,也是毀滅之神。

這種Ambiguity,自從《王子復仇記》,500年來,第一流的戲劇故事,由《罪與罰》的男主角到企圖偷情的《包法利夫人》(此法國小說影響了費穆的《小城之春》),都是人性中曖昧的一面。

路蘭在《蝙蝠俠》中發現了小丑,將小丑角色提取出來,自成世界,被譽為有如像上帝一樣,在阿當身上取出一條肋骨,另外造成了女人。

基斯杜化路蘭有時也玩出了火:《潛行凶間》(Inception)是打破電影結構的大膽創新之作,到了《天能》(Tenet),就有點自我迷失,令觀眾看得一頭霧水,但又不敢以「看不懂」為理由,在社交媒體和群組中討論,以免受到智力歧視。

《奧本海默》的與眾不同

這次《奧本海默》不敢了,開始講一個完整的人物故事。但他還是要玩曖昧:《奧本海默》用彩色和黑白紀錄片形式交叉平衡呈現。路蘭說:黑白紀錄片形式的部分,是奧本海默當年以物理學家身份的「客觀呈現」,而彩色菲林的片段,是通過他的眼睛感觀的主觀印象。

奧利華史東的《驚天大刺殺》(JFK)也全長3小時,也一樣以彩色和紀錄片菲林交叉剪接,製造了疑幻疑真的戲劇效果。當年此片一出,觀眾將電影當做真實,幕後行刺陰謀集團的元兇,人人認為就是副總統約翰遜。

基斯杜化路蘭在他的成名作《凶心人》(Memento)裏,也用過顏色和黑白的雙線剪接,說出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故事。四分之一世紀之後故技重施,但是即使彩色的部分,也需要用攝影機對着主角拍攝。那麼主角如何在主觀裏看見觀眾見到的自己,這又是一個另人不解的哲學問題。效果如何,只能在戲院裏尋求答案。

然而,《奧本海默》在戲院裏復生,導演將真正的爆炸搬上銀幕,演出原子彈試爆,讓觀眾感受到最大的震撼,而不是特技。

電影中的弦外之音

在今日的國際政治裏,有奇妙的巧合和影射。西方七國領袖在廣島集會,發表反核宣言:再次警告俄國與中國,若要發動世界大戰,必須記得廣島的原爆。

普京在烏克蘭節節失利,多次揚言要使用核彈,到底是核訛詐,還是走上絕路的另一個希特拉?

路蘭的電影裏,最強烈的政治訊息,就是在歐洲戰場炮火連天之際,在美國的實驗室,有另一場與時間的戰爭。

千萬不要假設希特拉是精神正常的人,若原子彈先落在一個精神病患的暴君手上,他會不計成本,與地球攬炒。路蘭此時以1億美元成本拍出此一大製作,弦外之音,比銀幕上,引爆原子彈的影音效果更為震撼。

原刊於CUP媒體,本社獲作者授權原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