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巨變的不安感與新機遇

懦弱只會奪走我們的安全感,「潤」雖然是可以理解的個人選擇,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案。我希望在這樣一個時刻,我們都能找到新的目標。

編按:本文原為作者於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國商業學院(ICB)2022年7月開學典禮致辭全文,本社獲授權分3日刊載,以饗讀者。

各位學員,早上好,非常開心能夠見到大家。對我來說這又是一次非常特殊的開學典禮,因為新冠肆虐兩年半之後,我們依舊只能選擇在線上和大家開啟一次新的學習之旅,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2016年的時候,我曾以「圍牆」為題發表演講,感歎在冷戰結束以後,無遠弗屆的世界開始邁向自我封閉。在2018年我又以「困局」發表演說,預測中美關係已經走上了不歸路。但我絕對沒有想到,2020年的新冠疫情可以將整個世界切斷,直到今天,我們中國內地與香港、與世界都無法通關。

世界急遽變化  如何創造機遇

2019年有一句話很流行:2019年是過去10年裏最差的一年,卻是未來10年裏最好的一年。這3年走下來,的確如此,一年比一年讓人焦慮,主要原因是很多人失去了安全感,我們面對很多不確定性,這樣的不安全感跟不確定性,可能沒有比春天的上海封城令人有更切身的體驗。張愛玲是香港大學的校友,在剛才大學歷史的介紹裏也提到了她。如今張愛玲筆下的「潤」字,竟然成了一些人的問候語:您「潤」了嗎?

到底世界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這種變化的時刻,我們如何創造新的機會跟新的方向?

其實任何一個轉捩點,不管大小,我們每個人都需要有骨氣和勇氣去面對這樣的變化。這讓我想起22年前我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是我和ICB的故事。22年前,我偶然的機會應邀參加當時美國西北航空公司華盛頓直航浦東機場的首航儀式來到上海,跨進君悅酒店,我看到君悅酒店88層的咖啡廳裏坐着很多中國人,他們可以用50幾塊錢買一瓶可樂,就在那個時刻我意識到中國變了,我說:是時候回來了。

我們這代人吃過很多苦,也被洗過腦,到美國之後,看到西方的現實,跟以往聽到、看到或是被教育的都完全不一樣,但我們始終長存學成之後的報國之心,所以我當機立斷回到了香港。來到香港的時候我有個夢想,參與在香港大學裏面建立一所側重提升專業報道水準的新聞學院,與內地的新聞學院合作,參與到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當中,讓中國的聲音成為全球都能聽到和接受的主流之聲,我很遺憾那個計劃沒有成功。

後來,我毅然決然來到了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HKU SPACE),當時大家很不理解為什麼選擇來到這裏。以前我在美國華盛頓跑白宮新聞,跑國會新聞,見到的都是重量級領袖。但是在那個時候,我覺得只有這個學院能夠讓我的夢想成真,因為那時候的香港大學,只有這個學院給我一個回內地做教育的機會。

我當時問自己:在重塑中國的進程中,我到底可以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也因為這個原因,經歷過很多挫折與阻礙。 我曾描述我是帶着「鐐銬」開創了ICB,最終不僅是戴了鐐銬,還戴了「手銬」,從爭取用中文授課,以及研究生文憑的中文翻譯是內地聽得懂的用詞,每一次都要經過非常艱難的疏通,要疏通內部不同的意見。

但是對我來說,我們這代人真正享受過中國改革的紅利,這樣的中國心外人難以理解。我們感受過中國的貧窮,以及世界對我們的期待,希望國家變得更好與更強,這樣的信念一直支撐着我做ICB和SEA,我認為如果它是有價值的,哪怕是一點點的價值,我就需要去堅持。

一個人需要有判斷力,特別是在轉折的時候。22年前我做這樣一個選擇,是基於我自己的判斷,判斷力需要骨氣和勇氣,決策力需要骨氣和勇氣,領導力也需要骨氣和勇氣,所以我今天的演講主題就叫「骨氣和勇氣」。

恐懼封閉vs開放擴展

大家知道,我每次演講的時候都喜歡回顧近來發生的很多事件。如果今天我們想用一個詞來描述當下的環境,我覺得沒有一個詞比「恐懼」更確切。恐懼、迷茫或許是當下非常流行的詞彙,我們的不安全感到底來自哪裏?如果說3年前武漢封城是悲壯,是我們人類面對無法認知的病毒時,不得不背水一戰;但是兩年半過後的上海封城又產生了完全不同的詮釋。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西方政府,特別是特朗普上台之後,一直自上而下要求跨國公司撤離中國,這個指令並沒有生效,因為企業不願離開。根據野村證據的數字,過去半年多裏,中國有31個城封了,有超過2億人受到影響。 這個影響在我看來,成為壓垮後冷戰全球化浪潮的最後一根稻草。全球供應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很多跨國公司開始思考是否離開的問題。

所以如何控制病毒傳播與保證經濟民生,成了一道非常難以平衡的題目,正因為這樣,解答的方式不可以粗暴,也不可以簡單。

我們的不安全感來自於對當下的無奈。但這個無奈不僅僅發生在中國,全球都如此。如果看全球地緣政治的巨變,我們去年會否想到同屬於斯拉夫的俄羅斯和烏克蘭會發生戰爭?俄羅斯人無法忍受北約不斷東擴,產生了恐懼感,失去了安全感,發動了這場戰爭。如今西方國家攜起手來,要求全球對俄羅斯及中國進行制裁,結果讓本來已經飽受疫情影響的全球經濟遭遇了重大衝擊。

美國的通貨膨脹高達8%以上,將不得不改變特朗普對中國的關稅政策。再看看歐洲,德國依靠俄羅斯的天然氣,冬天要來臨的時候,德國人靠什麼取暖?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產生恐懼感的北歐兩國芬蘭和瑞典也要求加入北約。同時出於恐懼,美國人對中國人的態度也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美國在亞洲發起了對中國的全面圍剿。

我們看到美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形成了4國聯盟,美國、澳大利亞、英國又形成了另外一層更加緊密的聯盟。今天美國還邀請了日本、韓國、澳大利亞、紐西蘭去參與北約的會議,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矛頭都是對準中國,北約現在把手伸到了亞洲,這讓亞洲不得不警惕。

曾幾何時,我們朋友很多,但是現在包圍圈愈來愈小。敵意的環境發生了,我們必須問為什麼,必須問如何去改變現狀。最重要的一點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們千萬不能過度恐懼而做出不理性的反應,甚至走向自我封閉。 因為在全世界範圍,從歷史上看,一個強國的崛起,走向繁榮、走向發達的時候,是不可能僅靠內部迴圈來完成的,必須藉助外部的擴展來實現。

一個強國的崛起,走向繁榮、走向發達的時候,是不可能僅靠內部迴圈來完成的,必須藉助外部的擴展來實現。(Shutterstock)
一個強國的崛起,走向繁榮、走向發達的時候,是不可能僅靠內部迴圈來完成的,必須藉助外部的擴展來實現。(Shutterstock)

經濟危機

請注意我用的是「擴展」,沒有用「擴張」。擴張這個詞在18、19世紀殖民政治盛行的時代適用,不適合現在的21世紀。如今,我們確確實實遇到了巨大的不確定性,所有在後冷戰時期奠定全球經濟大融合的基石,基本上已經蕩然無存了。美國和中國在對抗,美國為了遏制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拜登上台後的一年多時間內推出了2項政策,雖然目前看不到會有多成功,但惡性競爭對各國沒有任何益處。問題是全球面臨可能的衰退,大國之間的對抗,讓我們不得不思考我們到底會走向何方?

世界經濟已經進入了滯脹時期,上個世紀的1970年代我們就見過這樣的危機。這跟2008-2009年金融危機不同,也跟上個世紀末的亞洲金融危機不同。這兩次危機從深度上都不是1970年代那次經濟危機可以相提並論的,如果今天再次出現經濟危機,那就有可能超過1970年代那場經濟危機的規模。

上世紀70年代的經濟危機主要是由於石油價格大幅度上漲引起的,今天我們看看,由於俄烏戰爭,我本人這一個禮拜就花了2000塊錢的油錢了,這是我歷史上用油新高,每個普通人的生活都因此受到影響。70年代那場經濟危機是因油價引發的,今天除了油價之外,由於疫情的發展,我們過去幾年裏,特別是美國印了多少美元? 熱錢在外面四處漂盪,油價又這麼高,如果再次發生一次巨大的經濟危機,其規模絕對不是70年代那場經濟危機可以比的。

俄烏戰爭甚至影響到俄羅斯和烏克蘭這兩個全球重要的糧食出口國的糧食出口,全球人民有可能再次挨餓,非洲大陸可能再次陷入饑餓的邊緣,這就是為什麼過去2年我們中國人一直在儲存糧食,要準備最壞的結果。

所以,現在大家只能自掃門前雪,這跟2008-2009經濟危機時的情況不一樣,那時候中美兩國聯手應對經濟危機。 看看今天中國的情況,中國去年經歷了房地產、互聯網、教培領域的大震盪,再經過新冠及Omicron疫情,剛剛公布的中國第二季度經濟增長率只有0.4%,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低增長率。

我非常理解中國的企業家,他們一直在盼望着疫情可以結束,國門可以打開,但是我在這裏可以負責任地講:疫情不會結束。我們必須要有不同的思維來應對疫情,否則經濟就不可能恢復。這次我到內地去,看到了很多中小企業,包括我們校友的企業在掙扎,他們在酷熱的夏天經歷經濟的寒冬,失去信心和希望。

疫情不會結束。我們必須要有不同的思維來應對疫情,否則經濟就不可能恢復。(Shutterstock)
疫情不會結束。我們必須要有不同的思維來應對疫情,否則經濟就不可能恢復。(Shutterstock)

經濟發展的目光

在這樣的轉捩點,我們是否有勇氣去面對與以往不同的發展方向和發展模式呢?我們是否有勇氣去改變我們的認知,尋找新的方向和目標?尤其是拿出骨氣告訴大家:不要去做無謂的爭辯,不管是內部的爭辯,還是中國和外部世界的爭辯。最重要的是將目光放回過去40年支持中國成為全球強國的核心力量──經濟發展的力量。

這樣做並不容易,因為全球都陷入恐懼當中,特別是要開口發出不同的聲音,更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不久前有一位來自瑞士的教授告訴我,歐洲現在開始有人反問:為什麼歐美如此反中反華,實際上我們都離不開來自中國的產品,我們的發展不可能離開跟中國的合作,那為什麼要把中國描寫成一個惡魔呢?就算我們跟中國人不一樣,我們有沒有必要仇視中國和仇視中國人呢?在歐美與全球的恐華綜合症愈來愈嚴重的時候,說出這一番話是需要勇氣的,因為是在和多數人、民意唱反調,這需要有骨氣。

我們同樣也需要問這個問題。捫心自問,在過去的40年裏面,我們的發展能否離開國際合作?特別是與歐美國家的合作?我們離不開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所以必須有勇氣大聲疾呼:不要陷入民粹,要堅持打開更大的國門,廣交更多的朋友。這兩天我看到世界互聯網大會參會國家的名單,讓我驚訝的是,裏面沒有一個西方發達國家和世界發展較好的國家,除了韓國。這個世界難道真的陷入「一球兩制」的地步了嗎? 歐美人需要學會跟中國人相處,我們也要學會跟全球更多地融合。

教育的目的是什麼?教育就是在紛亂的世界裏,為大家打造新的座標和新的方向,給每一個人勇氣和骨氣,走出恐懼和不確定性,甚至走出以往的認知。因為懦弱只會奪走我們的安全感,「潤」雖然是可以理解的個人選擇,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案。我希望在這樣一個時刻,我們都能找到新的目標。

〈骨氣和勇氣〉3-1

原刊於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國商業學院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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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