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書法的世界

我自幼喜愛書法，小學大字寫九宮格，先是印「家有二千，每日二錢，如無生計、用得幾年」的字格。後來見到成親王「讀書樂」的字帖，耳目一新。大約五年級，在哥哥書桌上看到趙孟頫的行書字帖，活潑多姿，便愛上趙體，閒中拿來臨摹。

與書法的夙緣

影響我比較深遠的，是六年級的時候，到山市街同學陳若愚家中玩耍，無意中見到他臨寫小楷的習字簿，一行行的字字精細，筆劃和同學大大不同，十分羨慕。相談之下，他說他哥哥要他每天臨寫一頁，抄王羲之的《黃庭經》。後來讀中學，在花園道聖約翰堂看展覽時，買得《黃庭經》，有空便臨摹。想不到初中時校中書法比賽因寫黃庭經而奪了小楷冠軍。

其實，中二時，低我一級的同學方富展，帶我到他讀小學的南英學校學書法，由羅秉威老師免費教授。當時逢周六到校在老師面前臨寫，每天在家也寫一頁。羅老師教書法自有一套，至今想來仍是金科玉律，今拿來與朋友分享。

羅秉威老師的書法理論

當時用玉扣紙，約一呎乘三呎。鋪上透明膠紙，印寫老師簡單筆劃的篆書。說用筆，選用兩吋長鋒毛筆「大鵝」，全部開筆至無筆膽。毛筆變得極柔無力可借。習字時要挺胸，坐得正，紙放得正。懸空手腕印篆書的筆劃。書寫時要凝神聚氣，坐姿不變，紙張可拉上拉下，落筆都是同一位置。未熟習時，手腕懸空(吊筆) 時下筆顫抖，筆劃彎彎曲曲像幼蟲一般。大約吊筆三個月，才能寫出直劃。

羅師的書法口訣是寫字要緩慢，大筆寫細字。每一次下筆，筆尖都要垂正，用藏鋒。筆鋒寫彎了，要醮墨弄正筆鋒才可以下筆，所以寫大字要醮墨多次。他認為練書法要循序漸進，先練吊筆篆書，才能打好基礎，再習楷書，隨之是習隸書，最後才練行草。

他教楷書時，全部學生習顏真卿，說顏是最好的入門基礎。我不喜歡顏體古板，喜歡褚遂良的倪寬贊，飄逸瀟灑。但他說不好，不愛顏便臨歐陽詢吧。我不好拂逆他意思，臨歐陽詢多年。

後來到社會做事，自己練隸書，臨曹全碑，也用吊筆。才知道倪寬贊的筆劃有隸意，當年不懂寫隸一定白費工夫。後來不甘心，再臨褚遂良墨跡多年，愈來愈喜歡褚遂良了。可惜多年來怠惰，練習時勤時惰，羅秉威老師的功夫，到今學不足三成。

書法的筆力與格調

羅老師說每種書體都有多種書法家碑帖，習字時可挑選性情近的。字體除注重筆劃結構，還十分注重一筆一劃的筆力。他說有一種寫菜單的部長字，寫得龍飛鳳舞，乍看很有氣勢，卻無筆力可言，不值得彷習。

此外，無論那種字體，都講求格調。高格調要從古人碑帖人手。本人愛讀武俠小說，發覺金庸小說中人武功之不同，恍如書法中各種不同格調。試引舊文《金庸筆下世界》，聊博一哂：

以字體而喻：黃藥師武功如曹娥碑，瀟灑俊雅；游坦之和韋一笑接近，可比瑯琊大篆：虛竹和伯通飄逸流麗，如文徵明的行草；玄冥二老則如鄭板橋之怪異古樸。

陽剛功夫一是剛猛險峻，一是雄健淳厚。如文泰來蕭峰屬堂正剛猛，字體中如顏真卿歐陽詢；歐陽鋒狠辣，如黃山谷的雄險風格。趙半山宋遠橋屬雄健渾厚，有如趙孟頫行書。段王爺雍容大雅，有類書聖王羲之黃庭小楷。

多年前之戲言，尚不察有沒有說錯？

楷書最難寫得出色

有幾位朋友臨顏真卿，貌似神似，偶然和其中一位閒話，突然衝口而出說：「寫得真好，但失你自己的面目，是顏真卿的臉孔，沒有自己的性格」，他聽後嗒然若失。的確，寫顏寫得好便沒有自己的面貌。歐陽詢楷書清剛堂正，在書法展覽中，也遇到寫歐體寫得極好的，感到作者功力難得，但同樣像戴上別人的臉譜。練習書法多年，認為楷書最難寫得出色。

楷書中除了上述顏歐褚外，成大家而激賞的是成親王的楷書。有人譽之為有清三百年第一書法家。我獨愛他的大字楷書，表露出自己的面目和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