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締中和 雁金請降

要安排與吳匹配之對手,必須是重量級,並有吸引萬千棋迷的份量。正巧,讀賣社長勁力松太郎風聞,元老級大腕雁金準一八段曾透露過:「如能與打敗木谷之吳清源作為對手,就算分先下也是不介意的!」
萬眾矚目之吳、木谷十番大戰降下帷幕之時,日本侵華之鐵蹄仍未止息。中華民族以大為落後之配備勇敢地作弱勢抗戰。此場戰事被「拖」成持久戰,當非日方始料所及!際此很多旅日華人紛紛準備回國,包括吳清源母親等。
 
吳為奉道決意留在日本,堅持身為棋士,就算死也要死在棋盤上!母親憂其乏人照料而興起為吳「齊家」之念!
 
起初恩師瀨越也曾為此操心,數度牽線,卻未中吳之意。最後吳母想到喜多文子一向關顧吳清源,順理成章地懇託相助。順帶一提,文子之夫為「能劇」喜多流之喜多六平太,而喜多流屬著名流派之一。所以也是位名人!
 
喜多文子與多位宗教領袖交情頗篤,遂找到「篁道大教」峰村教主,希望透過其廣闊的人脈,能予吳清源撮合一段良緣。
 
「篁道大教」為當時新興之宗教,奉行「教業一致」。其實吳與峰村教主早就認識,源於吳本信仰之「紅卍會」,其本尊為「至聖先天老祖」,而「篁道大教」亦供奉之。「紅卍會」與「篁道大教」曾經結合一起,後為日本政府取締。據此,一些信徒找到吳清源,希望透過吳之人事,能在日本設立「紅卍會」之分部。吳答應後前往拜會了陸軍大將松井石根,道明來意。那知當時日本卻反想把日本之宗教往中國推行,故松井大將為難地告訴吳清源,此事雖好,無奈時機不對,難以玉成。及後很多「紅卍會」信眾加入了「篁道大教」。此乃吳與峰村教主之一段淵源。至於松井,由於其亦為南京大屠殺極主要之責任者之一,二戰後被列為甲級戰犯受審,並被處以絞刑。
 

邂逅中原和子

 
再說峰村教主,福至心靈,給吳清源介紹了其一位遠房親戚之女兒──中原和子。
 
當吳清源初聞和子之名,感覺就如「當頭棒喝」豁然頓悟!「啊!中原和子,這不正是我一直致力追求之『中和』之道嗎?看來是上天刻意安排啊!」其實,人與人深淺之交,離不開緣法。冥冥中很多事情之經過,成敗得失,由來有因,而我們往往只看到結果而已!試想想,我們所交往者,有喜惡,有短長。尤其能成為終生伴侶,相濡以沬者,回想起來,似乎有一無形之手,在特定之時空由很多很多的巧合而就。似非人類智慧所能參透!
 
吳清源除了「中和」之「驚悟」,相信對純樸的和子「第一感」滿意非常吧!他平日在闡釋圍棋之應對時,常強調:「第一感往往是最佳之一手!」所以在主觀上,他是相信第一感的!而在其歷百歲之人生路中,證明這是明智和正確的一著!
 
和子的父親中原健一,正式「相」中吳清源是在峰村家中。言談間吳表示希望能為中日和睦作出貢獻。健一返家後,對家人表示,吳清源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看來東床入選已無懸念,良緣指日可待!
 
回說讀賣與日本棋院,當然不會讓吳清源閒着。問題要安排與吳匹配之對手,必須是重量級,並有吸引萬千棋迷的份量。
 
正巧,讀賣社長勁力松太郎風聞,元老級大腕雁金準一八段曾透露過:「如能與打敗木谷之吳清源作為對手,就算分先下也是不介意的!」這說法並非自大,吳當時為七段,雁金為八段,段位不對等,在當時對局差要求極為嚴格之制度下,別人看來,分先等如有點「紓尊」的意思。當然,雁金並非此意,其內心還是非常敬重和欣賞吳清源的,並顯示若對吳以八段相待,也不為過。何況,吳曾敗於雁金之死敵秀哉手下哩(秀哉那局多屬集體創作,難道雁金不知?)!
 
雁金此時63歲,竟敢披甲上陣,直面如日中天之吳清源,大有廉頗能飯之意。無論如何,其勇武和氣慨委實可嘉!況且,大戰尚未正式爆發,鹿死誰手,言之尚早吧!
 
雁金雖有求戰之心,奈何其正執掌「棋正社」之帥印,而棋正社當時為日本棋院之死敵,致此戰一時無法成事。還好,讀賣之正力社長魄力過人,他讓雁金先脫離棋正社,另組「瓊韻社」並擔任盟主,總算解決這些「政治」矛盾。好事多磨,一點不錯。而雁金、吳之十番大戰第一局選址在鎌倉市腰越之「讀賣.海之道場」進行,為此還特意於原「道場」之林旁,加建風格一致之茶館式居停作為對弈場所,使人頓興細草微風,落葉敲門之感。日本人對弘揚「漢文化」,在操作上和氛圍形造上還是非常認真的!
 

1941年揭開戰蔓

 
終於1941年(昭和16年)8月5、6、7日,在廣大日本棋迷望穿秋水後,正式進行真劍對決了!同月,吳與和子亦正式訂婚,和子是年19歲。
 
第一局吳持白,雁金先著。未知雁金是否久疏戰陣,雖間有妙手,仍顯左支右拙,脆敗!
 
10月1、2、3日進行第二局,雁金猶似蘇醒的睡獅,好手連發,一直優勢。吳終於嘗到前所未遇「老黃忠」大刀近身肉博招法之厲害!眼看雁金可追回一局,可惜仍為吳清源苦戰下逆轉勝。也許是體能之故,雁金時年63,吳27,圍棋比拚除了智勇,大局觀、N度空間之轉換、專注、堅毅外,更需要強韌的體能。而腦部供氧程度,吳一定是大為佔優!
 
12月27、28、29日,迎來了第三局,此後每局一樣,仍局設「讀賣.海之道場」。雁金持黑,布局流暢(見附譜第三局)。黑39、43、45為巧妙而連貫之著手。至白80,置被攻之「黑龍」不顧,毅然「脫先」走黑81守邊。可算是大局觀極為清晰之勝著!如無意外,認為黑應勝定也不為過。此局堪稱雁金少有之名局!其風格與精湛技藝躍然盤上,發揮得淋漓盡致。雁金終於嘗到久違的快心一勝!贏了此局,對雁金而言,可說終生無憾!最雀躍的,應是一眾日本棋迷吧。因終能欣賞到代表「大和」民族老戰士,勇猛而無愧於「國人」的精彩表現!弄不好,能打敗吳清源者,雁金是也!
 
是年之12月7日(美國時間),日本偷襲珍珠港。竟惹了不該惹的美國,也等於惹毛了兇猛的雄獅,連日本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亦有同樣覺悟!真是上帝要「他」滅亡,必先讓「他」瘋狂!一點不假。連東京也因此躲不了被美機轟炸的命運。而香港亦難逃被侵,頑抗18日後,步入三年零八個月之厄運!
 
第四局定於1942年2月25、26及27日進行。吳清源與中原和子之大婚,亦在同月賽前隆重舉行。想必吳是帶着小登科之稱心,欣然面對這頗為關鍵之第四局!此局龍爭虎鬥,雙方咬得很緊。雁金終究年齡吃虧,以三目負於吳清源!從而邁進雙方必爭之分水嶺,更為關鍵之第五局!

 

決戰五局後無限期「打掛」

 
在吳清源領先三比一,而第五局尚未開始前一個月,其「紅娘」峰村教主以布道為名,委派吳清源作為代表,前往中國,與中國「紅卍會」加深交流。此時「篁道大教」已改名為「璽宇」了。此事很難說沒有政治成份,也為吳在部分中國人中,埋下背負「漢奸」惡名之伏筆。你不喜歡政治,但政治喜歡你。有選擇嗎?何況在亂世中。
 
雁金沒有退路,如此局再輸,便成一勝四負,然後面臨被降級的威脅和屈辱。相信壓力不小!相對吳清源較為坦然,加上新婚燕爾,自然神清氣爽,容光煥發。
 
第五局於5月2、3、4日進行,此局可說是吳清源對圍棋最高境界的示範。他持白棋,在沒有貼目的當時,白棋要贏一局,是很不容易的。白26(見附譜第5局)猶如「天外飛仙」,似虛似實,若有若無。太多太多的可行性、呼應性了!作為對手,看到此著除了感到討厭心煩,實在使人糾結萬分及無奈。白棋如行雲流水,順勢而行。一輪虛攻後,白80忽然回身轉佔邊星,彷似表演不朽的樂章,人間那得幾回聞?美妙、和諧、極致也不足形容之。真乃局量寬大,光景不拘!除了天才中之天才,誰能做得到?人們只是好奇,吳清源以後還可再超越自我嗎?這步棋,猶如勝利宣言!絕對使對手意志崩潰,萬念俱灰!作為棋迷,不論立場,也會感到太賞心悅目了吧!
 
雁金雖勇,奈何後浪推前浪,這是規律。何況對方是絕世天才!怎麼辦呢?再輸一局,被降級之可能性很大。尤其此際雁金信心與鬥志全失,實在無以為繼,只好婉轉地掛起「免戰牌」。各有關方面亦顧及雁金顏面,遂提早把這次十番大戰落幕並無限期「打掛」了!
 
(待續).....請按此參閱相關棋譜
 
雁金準一。
雁金準一。

 

雁金準一簡介

 
原從母姓岩瀨,1879年生於東京。父嗜弈,耳濡目染,沉醉圍棋,天份極高。十歲已顯山露水。有棋士希望收其為弟子,父不允。後師事方圓社長中川龜三郎。1894年入段、1898年二段、1900年三段、1901年四段。開始嶄露頭角,1905年改入本因坊門下,同年升五段。1907年六段,是年家元秀榮病故,與坊門另一天才田村保壽(即秀哉)爭任家元之位,不果!1922年重回方圓社,組「裨聖會」,創先推行不分段位均分先對局制度。
 
1924年參與創建日本棋院。同年10月因故脫離日本棋院創「棋正社」,升七段。於此可見雁金性格如其棋風般剛烈。
 
1926年與秀哉進行激烈之爭棋,此局被評為三大殺棋名局之一。惜超時告負!1941年與吳清源進行十番大戰,至第六局因一勝四負而無限期「打掛」!1959年被「瓊韻社」推舉為九段,同年二月逝世,日本棋院亦追封名譽九段。亨年81,堪稱一代傑出之棋雄。
 
(封面圖片:網上圖片)
 

蕭世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