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一旦戀上異性,結局千百萬年都不曾改變,千百萬年後情形也肯定相同。請聽時間長廊中迴蕩不絕的男女心聲:
不朽名曲
Oh Carol, I am but a fool.
Darling, I love you, though you treat me cruel.
You hurt me, and you made me cry.
But if you leave me, I will surely die.
Darling, there will never be another.
’Cause I love you so, don’t ever leave me.
Say you’ll never go, I will always want you
For my sweetheart, no matter what you do.
Oh Carol, I’m so in love with you.
凱柔哇,我不過是個傻瓜。
好凱柔,你對我雖然殘忍,但我仍然愛你。
你傷我自尊,叫我痛哭。
但是呀,要是你離開我,我肯定會死掉。
好凱柔,永不會有另一個你啦。
因我深深愛你,千萬不要離開我。
說呀,說你絕對不會走,我永遠要你
做我的心肝──不管你怎樣。
凱柔哇,我愛你愛得這麽深。
這首歌,流行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分別由保羅.安卡(Paul Anka)和尼爾.西達卡(Neil Sedaka)主唱;都唱出了當時、今日、未來少男的心聲,藝術境界高下難分,叫聽眾恍然大悟,千百年來,何以有數不盡的少男甘於做「奴隸獸」而樂在其中。《十四巴掌》男主角劇終後接受記者訪問。記者問他對女朋友鄭小姐的「呼喝」有什麽看法。他「點醒」記者:這不是「呼喝」,是「嘈交」,是情侶之間的「情趣」;然後進一步指出:女孩子是用來「錫」,用來「寵」的。為了加強論點,趙先生還補充說:「係咪先?!」(註一)
觀乎男主角事後跟女朋友和好如初,親密如故,站在同一陣綫英勇抵抗狗仔隊,我可以肯定,他絕不介意跪地接受女友玉掌的抽撻批摑。「你傷我自尊,叫我痛哭。/但是呀,要是你離開我,我肯定會死掉。」看見趙先生言行一致,表裏如一,以尾生抱柱的忠信擁抱自己的愛情觀,覺得他遠勝年屆耳順、古稀仍出賣良知、出賣靈魂的男女。
少女心聲
聽了保羅.安卡和尼爾.西達卡的不朽名曲,許多人也許會說:「只有男孩子才這樣犯賤,甘於當『奴隸獸』。」這些人如果有這種想法,只證明他們「耳背」,沒聽過萬千少女的心聲:
I love him, I love him, I love him.
And where he goes I’ll follow, I’ll follow, I’ll follow.
I will follow him, follow him wherever he may go.
There isn’t an ocean too deep, a mountain so high it can keep me away.
I must follow him,
Ever since he touched my hand, I knew that near him I always must be,
And nothing can keep him from me. He is my destiny.
I love him, I love him, I love him,
And where he goes I’ll follow, I’ll follow, I’ll follow.
He’ll always be my true love, my true love, my true love,
From now until forever, forever, forever…
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
他去到哪裏,我跟到哪裏,跟到哪裏,跟到哪裏。
我會緊跟他,到哪裏都緊跟他。
海洋多深,大山多高,都不能把我阻隔。
我要緊跟他。
他一觸我的手,我就知道,永遠要在他左右。
一切都不能把他隔開。他是我的命數。
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
他去到哪裏,我跟到哪裏,跟到哪裏,跟到哪裏。
他永遠是我的至愛,我的至愛,我的至愛,
從現在到永遠,到永遠,到永遠……
問世間,情是何物?
這是小佩姬(Little Peggy March, 原名Margaret Annemarie Battavio)1963年所唱的名曲。當時她不過15歲,就因為這首名曲而成為「有史以來有歌曲列入世界流行榜第一名的最年輕女歌手」(”the youngest female to ever have a world number one”)。聽了這首歌,你就知道,女孩子愛起男孩子來,可以到達什麽程度。歌聲中,女孩子的癡、女孩子的迷、女孩子的不顧一切,都表達得淋漓盡致。歌中所有的詞語都足以爛石枯海;不過力量最大的,莫若「你是我的命數」一句。讀過古希臘悲劇的都知道,「命數」一詞有多重──比美洲以至歐亞大陸之下的板塊重無數倍。板塊緩移,可以引發十二級地震,掀起萬山下塌般的海嘯,叫聞者色變;那麽,比板塊重無數倍的「命數」一旦施威,地震、海嘯以至億萬顆氫彈爆發都微不足道了。命數,是上帝偉力的體現。知道這一點,身為父母的就會明白,阻止女兒跟男友相會為什麽那麽困難。因為他們不是阻止女兒;他們是跟上帝拔河。
聽了保羅.安卡、尼爾.西達卡和小佩姬的名曲,你大概會同意,在愛情國度,男戀女、女戀男都同樣轟烈。也正因為如此,「箍煲」不成時,男女雙方都痛不欲生,自殺的人數不分高下。「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早於你我,元好問受殉情的大雁震撼,已經在《摸魚兒.雁丘詞》中喟然慨嘆。
也許你已經年近不惑,或者早已不惑,認為只有二十上下的男女才會像保羅.安卡、尼爾.西達卡和小佩姬那樣要生要死,大嚷「他[她」是我的命數」。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你就大錯特錯了。古今中外,年屆杖於國、杖於朝的高齡,同樣會中愛神的利箭。你雖然像我一樣,一向不「八卦」,却也會知道,港、台、大陸墮入情網的長者有多少。二三十年前,大陸有一個五四作家,年紀雖逾80,卻有前浪推後浪的本領,「情」趣之濃、之烈遠勝血氣方剛的青年,結果要在報章上刊登徵婚廣告,徵來眾多的中年異性,也吸引了不少跟他孫女同輩的少艾。老人家發起飆來,唔係人咁品㗎!(註二)──是絕對的unstoppable(註三)!護父的兒女和護師的學生都注定失敗。
年輕人中了愛矢,充其量在夏夜的草地摘一朵茶花送給情人;動情的老人家發起飆來,可以把幾十億、幾百億的身家棄如敝屣。也是二三十年前,美國有一個身家億萬的80多歲耆英,坐着輪椅到夜總會消遣,迷上一個20多歲的脫衣舞孃,以閃電的極速到婚姻註冊署說:「她是我的命數」。脫衣舞孃既然是這個大富豪的「命數」了,自然會成為億萬家產的合法繼承人。結果老人家的兒女,要跟足以當老父孫女的少妻對簿公堂。──女孩子脫起衣來,亦唔係人咁品㗎!
老人家已經80開外,不惑了兩次,怎麽仍這樣不濟事呢?你問,問時語帶不屑。你真的有資格對這個老人家不屑嗎?請聽下列歌曲:
Fools rush in where angels fear to tread,
And so I come to you, my love, my heart above my head,
Though I see the danger there.
If there’s a chance for me, then I don’t care.
Fools rush in where wise men never go.
But wise men never fall in love, so how are they to know?
When we met, I felt my life begin.
So open up your heart and let this fool rush in…
天使裹足處,傻瓜闖進來。
就這樣,我來了,心高於腦哇,吾愛,
雖然我知道,這一闖有危險。
我要是有機會,顧慮會拋在一邊。
智者永遠裹足處,傻瓜闖進來。
智者呀,永不墮愛河,又怎會懂得愛?
我們一相逢,我頓覺吾生才萌發。
那就打開你的心,讓這個傻瓜闖進來吧……
這首歌,力奇.奈爾遜(Ricky Nelson)唱過,代表青年;貓王皮禮士利(Elvis Presley)唱過,代表壯年;瘦皮猴法蘭.仙納杜拉(Frank Sinatra)也唱過,代表老年。傻瓜和智者,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誰也沒有資格嘲笑誰;就像已婚和獨身的男女,誰也無條件自覺優越。你不相信我的說法,也該相信英國十八世紀大文豪約翰遜(Samuel Johnson)的智慧論斷吧:「結婚有許多痛苦;獨身則沒有樂趣」(“Marriage has many pains, but celibacy has no pleasures”)。說起婚姻和獨身的利弊,還有人說得比約翰遜更中肯嗎?以約翰遜的名言類推:智者固然不會有傻瓜之苦,卻也不會有傻瓜之樂。智叟哇,你有澄明的清醒,馳行於萬里晶空;卻沒有醉魂的酡然,潛泳於溫柔的夏夜。那麽,誰有資格嘲笑跪地嚎啕的趙先生呢?
自從趙先生、鄭小姐在土瓜灣新碼頭街一跪一摑,幾十年來一直盛讚香港中文大學氣象的我,思想產生了巨大變化,覺得香港中文大學「百萬大道」的美名該讓給土瓜灣新碼頭街。同時,香港旅遊發展局該以重金聘請跟享利.摩爾(Henry Moore)同一級數的大師,為這幕電影鑄造三座銅像,二站一跪:站的是兩個少女,身為配角的表妹在主角旁邊;主角右手揚起,下摑前在空中如雷霆蓄勢;跪着的少男面向揚起的玉掌──應該說銅掌了,作逆來順受、甘之如飴介。旅發局跟這位雕刻大師簽訂合同時要加入下列條文:「為了傳神、傳真,跪方下淌或四濺的口水鼻涕,必須如實雕刻出來。」此外,旅發局還要把翔龍廣場買下,改建為「十四巴掌博物館」(Museum of the Fourteen Slaps),展出這雙情侶相擁相吻的親密照片以及來往電郵、短訊,供全世界訪港遊客觀賞;開放的日子每隔一個鐘頭為遊客播映YouTube短片和傳媒訪問男主角的視頻一次。
當然,旅發局要給這雙情侶付版權費。由於新碼頭街這一景點,此後會為香港旅遊業長期帶來不可估量的收益,每人就付區區500萬港元吧。站在旁邊的表妹,也該以最佳配角身分,獲50萬港元的配角費。
此後,這一景點不但可以跟尖沙咀星光大道的李小龍像媲美,還可以在世界愛情史上,跟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同樣不朽。
註一:寫了幾十年中文,從來不曾在句子結尾時同用問號和感嘆號。這一法則,不但自己恪守,還授諸學生,上課時大力宣揚:「要麽用問號,要麽用感嘆號。兩個標點符號同用,證明你技窮,文字寫得不精確。」可是,趙先生「係咪先」的「先」字,是粵語中最具特色的語助詞,詰問中同時進逼,要記者聽了非同意他的論點不可,有綿裏藏針、連消帶打之功,威力之大非「呢」、「嗎」、「噃」、「囉」可比,當然也勝過蘇格拉底對話時的囁囁嚅嚅。因此在這裏要破戒,同時用兩個標點符號:問號先行,作客觀狀,是禮;感嘆隨後,逼聽者就範,是兵。
註二:「唔係人咁品」,粵語,意為「非同小可」。「㗎」,粵語助詞,相等於「的」,有提醒、「點醒」作用,同時含讚嘆、慨嘆意味。
註三:“unstoppable”,是「冇得擋」、「無從阻止」、「阻止不了」的意思。不過粵譯、國譯都只能譯出語義,譯不出語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