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日(星期二)
前幾天和巴黎的L通了短訊,終於確定見面的地點及時間是在Montparnasse大道上的一間著名餐廳:La Coupole餐廳。此餐廳在巴黎極出名,曾經是法國公共知識份子沙龍聚集的場所。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其女友女性主義者的先軀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以及前法國文化部長馬爾洛(André Malraux)常是座上客,他們的照片掛在餐廳內。聽說在1968年影響深遠的巴黎學生運動時,沙特曾在這間餐廳前向學生示威者發表演講。
和我在中文大學同屆畢業的L,當年和我們同時來到巴黎,但來往並不多。多年來,聽說他做一些酒莊的生意,在香港只見過二至三次。今年一月,見過一次面,並一齊吃晚飯。當時,他說會去大陸一遊,回來時會通知我們,或會與另一位老朋友一聚。我們等了數個月,不見他的音訊,估計他已逕自回法國了。L的性格較內向,並不多言,他在巴黎多年,雖有組織家庭,但似乎並不愉快,事業也有浮沉,近年來酒莊生意似也斷了。
在外優遊歲月的T
至於T夫婦,俱是中大畢業的,低我一至兩屆,他們遲我們一年來到巴黎,T是拿法國文化學院的獎學金來的,住所比我們窮學生好得多,記得當年曾在他們的住所洗了幾次澡,很多時候朋友聚會都在他們的家中,我們還組織了一個讀書會;兩年後我們回港,他們一直留在巴黎。T一直在做旅行社的工作,近十多年,他變成羅浮宮博物館導賞的專家,成為來自香港(可能包括中國團)旅行團遊羅浮宮的導賞專門導遊。
2006年,我和Anita帶了兩名年幼子女,參加11天的歐洲七國團,在法國只逗留兩天,其中一天是遊羅浮宮,碰到T帶隊。其實,我們已經十分稔熟羅浮宮,所以當他講解達文西的名畫時,畫作前面擠着幾重人牆,我們則戴著無線咪,而T則在人叢中勉力地講解,我不想擠在人群中,只站在十數米以外看畫,情況感到混亂。我不知T的感覺如何。不過,當晚他們夫婦倆請了我們喝了下午茶,聊聊天,聚聚舊。自那次會面後,他們回香港後,就沒有找我們了。而之前的十多年,在香港我們起碼見過兩次面。也許那次羅浮宮的經歷,對T的心理起了些微妙的影響吧。
對待異見友人 極力按捺
已有十多年未見T夫婦,精神都不錯,白髮多了,略胖些。聽說T的大腸曾經患癌,應該已痊癒了吧。T是健談之人,到現在還未改變,一坐下,就滔滔不絕了;反而L較為沉默,他略為介紹La Coupole的著名事跡,但三番四次被T打斷,T對於每一個話題都多有議論。終於話題扯到香港的反「送中」條例的示威。他是極端支持香港政府及中共政權的,大肆批評香港的示威活動,說香港的教育制度,老師等培養出大量的示威者,香港應該立刻成為「一國一制」,又說出十分願意做中共中央宣傳部的義務宣傳工作等等,我們嚇了一跳。
我立刻知道我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了,已經不能溝通了,我按下脾氣,只是輕微表達了我們的不同意,表示今次來巴黎旅遊,主要是探訪舊友,重聚友情,並不想太多爭論,他似對中共不斷違反《基本法》及自己承諾的歷史不清楚。L較為沉靜,很少搭腔,不過,我相信在香港「反送中」運動的立場上,相信他是和T一樣,只是他的態度較內斂而已。T太太較為入世,性格較圓滑,後來我們談到巴黎的共同朋友C,也談了我和香港的老朋友D和C的一些過節,談些一些細節。原來T夫婦跟C有一段過節。話說T夫婦嫁女,沒有請C宴飲,但C通過另一個朋友知道婚期,竟然不請自來,不但自己來,還帶了二奶及兩個年幼子女來,大吃一餐,令他們大怒。
中共宣傳的兩種招數
T的思想的層面很淺,大學讀書時期,是跟隨「四人幫」的(即是毛澤東極左思潮的忠實追隨者),現今又成為狂熱的「愛國主義者」;不過,他的性格仍有率直的一面,間中會有真性情之流露。這些「老華僑」住在西方民主國家,享受到福利自由的生活,但是卻不能進入主流社會的建制體系,實際是「邊緣人」;心靈空虛之餘,輕易為中共所發動的民族主義狂風所感動,另外也有實際的經濟利益,例如中國大使館的統戰及廉價的中國遊等,因此變成中共在外國的宣傳大軍了。想起來可憐復可笑,他們大概忘記了為什麼當初為何決定留在外國的原因了。所有選擇移民外國的香港人都應該細思他們的當年抉擇,如果他們不滿意住在外國的,應該回歸中國,接受共產黨的極權管治,不要在外奏兩個標準:既享受民主自由國的好處,又狂捧獨裁制度,變成雙重人格而不自知(也許他們是知道的)。
我們在餐廳坐了兩小時左右,其間也不乏一些冷靜的討論,但是,在政治問題上,我們是處在平行世界上,很難互相接受的了。當我們在餐廳外熱烈握手道別時,我心中知道,這也許是最後的一次會面,他們來香港時不會找我們,而我們不會再來巴黎了。白雲過隙,滄海桑田,數十年的時光,就晃過去了,當年的相處,已有性格的不合處,只有短短的一年而已,稍後的見面,不過怱怱數次,不能成為好朋友,也是必然的了。人生的遺憾很多,也不能介意太多了。
我在哪裏,祖國就在哪裏
自己進入晚年倒數,愈覺得政治之變幻無常,亦更覺對現世改變之無能,一方面亦覺一個充實生活之重要,人生在世亦需有所動躍,以證實自己存在之意義,但是對其中之互動不必抱太大希望。當然我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是「理」與「勢」的結合,也不是必然的。我們這一代,已漸過去;對未來的年輕人,我是抱有希望的。未來的世界,我們很難掌握,但他們卻活之魚之在水中;我們的知識體系,已很難給他們參考了。
對於中國的政治,我是持自由主義的立場的。當今的中共黨國體制是一個如政治學家鄒讜所稱的「全能主義」(totalism)的體制。黨國體制無所不為,予取予攜。因此,中國也是個人權利最為壓縮的時代。中共體制包括三大部分:秦始皇以降法家專制的皇朝官僚制度、列寧主義的革命黨組織原則及實踐、馬列史國家社會主義的階級鬥爭學說。在毛澤東及改革開放時期,這三種因素有不同程度的運用;在第二個時期,再引入第四個原素:有選擇性的市場機制。中國對我既遙遠又接近。德國著名作家Thomas Mann的名言:「我在哪裏,祖國就在哪裏。」現今變成我的座右銘。
怱怱一遊
今天我們還去Musée d’Orsay,下午5:30已經要閉門,我們下午4:45才到達,怱怱一遊。跟着,我們去「紅磨坊」(Moulin Rouge),當年的印象是紅燈區,很多「性商店」。今日似乎乾淨得多了,很多遊人在馬路邊及中間的安全島拍照,停留了半小時就離開了。
看網上新聞,有香港有三個年輕人自殺,林鄭早上4時見記者,譴責示威者闖入立法會。香港的局勢委實令人擔憂。
〈旅遊、思考、人生續編——重遊西班牙和法國〉之三十七
本系列上一篇:〈暢覽巴黎 去羅浮宮 拜訪劫後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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