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有魔力了,我們像一般人一樣見面,你不會帶給我奇蹟。我也不會帶給你。
──莎拉・蒂斯黛爾(Sara Teasdale,詩人)
「為什麼?不是都好好的嗎?」分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問自己這個問題。
直到慢慢從失戀中走出來,我才發現:最好是都好好的啦!難不成她是大冒險玩輸了,才提出分手的嗎?
很多描寫失戀的情歌也是如此,面對愛情突然逝去,總讓人有措手不及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像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突然失去了某些特異功能,一種可以讓她開心的特異功能。難道我像周星馳電影《賭俠》一樣,沒收功就罵髒話,才導致功力盡失?
這一切並不是突然來臨,但無知的人往往最後才知道真相。是我太遲鈍,沒看到愛情裏的變化,或者更慘,我根本就把眼睛耳朵摀起來,拒絕看到,也拒絕承認愛情裏的變化。
愛情為什麼流失?
心理學的訓練裏,心理師在進行治療之前,要進行一個很重要的程序,叫做「個案概念化」。在這個程序裏,心理師必須釐清:這個人怎麼了?發生什麼問題?這個問題為什麼會產生?問題一直持續、無法消除的原因是什麼?
這樣的評估往往需要蒐集很多資料來綜合判斷。有人會問我:「心理師,我心情不好,要怎麼辦?」「我跟女友吵架了,要怎麼辦?」我沒辦法馬上了解大部分的情況,所以無法立刻給出答案。
給答案這件事,不像感冒就吃普拿疼那麼簡單。事實是,普拿疼裏的每一種成分,並不完全適用於感冒;事實是,你的症狀也不一定是感冒。
當我說我無法馬上給出建議時,對方通常會覺得我很遜。我也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失戀時,我問自己,學了這麼多心理學,我知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愛我了?我該怎麼幫助自己好起來呢?當時,也沒有答案。
如同解數學題,重點不是答案,而是思考題目與解題過程。以分手的狀況來說,答案就是「不愛了」。但我們必須知道,我們到底是從哪裏開始走、走了哪些路、在路途上我受了什麼傷、我傷了她什麼、最後導致愛情的流失。
當時的我,關於以上這些問題,我什麼都不知道,或者,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只知道她要離開、我很痛苦,我不想這麼痛苦。對於失戀的人來說,要思考這些可能有些殘忍,失戀已經讓人很慘了,還要去想、去分析,才能慢慢讓自己好起來嗎?
遺憾的是,沒人能代替我們受傷;同樣的,也沒有人能夠扛起讓我們復原的責任,只能靠自己好起來。
就算我是心理師,我也沒辦法「幫助」我的個案好起來。這並不是推卸責任,我認為,讓個案走出心理創傷,心理師只占百分之三十的責任,個案的努力要占百分之七十。走出失戀,是需要練習的,如同練習才藝,找到好老師固然重要,但獨自練習的時間,絕對比上課時間要多上好幾倍。
直到開始思考我們經歷的每一件事,我才慢慢體會到,愛情的失去,是必然的結果。
在思考這些過去的時候,提醒你,你可能會經驗到許多情緒,例如快樂、甜蜜、不捨、憤怒、不甘心、悲傷、自責……等等,這都是很正常的反應。但請你記得,思考這些過去不能改變什麼,也沒有要改變什麼。
請你抱持一個檢討考卷的心情來思考,已經考完了,寫錯就寫錯了、粗心就粗心了、沒念就沒念了,重點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但是,知道了之後,總不能要求老師更改分數,或者讓你重考一次吧?
做自己的心理師:說說自己的故事
你知道嗎?心理師很常聽別人說故事,通常故事就隱含着在愛情中所發生的一切,請你也試着說說自己的故事。
要挑那一個章節呢?當你想到他/她、想到你們的感情,腦中最先浮現出來的情節,不管是相戀、爭吵、分手,就是它了!最先浮現的想法,通常都帶有特別的意義。
這個故事該說什麼呢?請你在描述情節之外,也多說說自己的感受,如果你的心力還有餘裕,也多說說對方的感受。請記得,在說完感受之後,請提醒自己,不要評價這個感受,也就是,任何的感受都沒有應該或不應該、對或不對。
當一個好的說書人,可不能只從主角的視角出發,也請你試試看用伴侶的視角,或旁觀者的視角來說這個故事。
在說書的過程中,我們自己同時就扮演了說書人與聽眾,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自己必須要最能闡述,也最能接受。
以下是我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故事:
介文……你是不是……很怕她生氣?
不知道為什麼,在你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她會不會生氣」,而不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跟自己說,要讓她一直都感到開心,但你知道,一直順着她的意,並不是唯一讓她開心的方法,甚至覺得,你只是害怕意見跟她不同,害怕跟她吵架而已。
這些看似貼心的行為,其實都在你心中,一點一點的埋下委屈和爭吵的種子。
而且,換個角度想,她也沒這麼愛生氣吧!她不也希望能跟你溝通嗎?誰喜歡在愛情裏,另一半總是沒想法,說什麼都好?
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可以想想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不是誰對誰錯,或者什麼關鍵的事件所造成這麼簡單。兩個相愛的人漸行漸遠,期間一定發生很多事,也受到很多因素影響。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我願意聽你說。有很多傷心、憤怒、難為情的故事,至少還有我聽你說。
別傻了,根本沒有「好起來」這回事
存活下來的並不是最聰明的物種,也不是最強大的物種,而是身處多變環境中最能應變與適應的物種。
──里昂‧麥金森(Leon Megginson,路易斯安納州立大學教授)
失戀那陣子,我對「刻骨銘心」這個成語特別有感觸。總覺得愛情就像一根釘在牆上的釘子,釘得愈用力,就愈難拔出來,就算拔出來了,牆上也有個洞。科學還沒辦法消除記憶,我們一輩子都會受到這段感情影響。
如果你覺得傷痛會隨着時間過去而慢慢消失,是你把「復原」想得太簡單。時間有用的話,那還要醫生做什麼?任何病放着就會自己變好啦!跟外傷一樣,愛情的傷也分輕重。小傷靠着身體的修復能力自癒,大傷則需要靠藥物,甚至手術來幫忙,手術後是否能回到原本的能力,也未可知。
即使是需要動手術或住院的傷痛、疾病,醫師也不會讓你在醫院住到完全康復,才安排你出院,大概復原進度落在可控制、可居家照護的階段,就可以回家休養,甚至上班了。
況且,失戀之後,根本不需要「完全好起來」,才回復正常生活。我們正走在復原的路上,每一天,都必須為復原負起責任,如此,我們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好起來的。
事實上,根本沒有「完全好起來」這回事。失戀之後,我們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一個人不可能渡同一條河兩次,因為人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河也不是原來的那條河。」我們的下一刻都有可能跟上一刻不同。遺憾的是,雖然不同,但不一定是變成熟了,也有可能是變蠢了。
所以,我們有義務把自己引導到成長的方向。就像受傷之後,除了被動接受手術、住院,也要主動服藥、遵從醫囑、參與復健。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麼事情是被動的,即使是吞下一顆藥物、即使是傷口自身的復原,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都涉及了十分複雜的過程,有數以千萬計的參與者一起努力。如果說不健康的愛情是一種病,真正致病、殺死我們的,都是那些微小但巨大的病原體,我們也必須把那些讓我們康復的,微小但巨大的復原因子一個個找出來。
沒有終點,持續進步就是了
過去的心理治療會用「機械觀」來看待人的心理,人的心理狀態就像一部機器,有什麼零件壞掉了,就會讓我們過得不好,我們必須修正、更新這些零件,修理完了,我們就「好了」。所以有一些心理治療的理論,是要找出個案的「非理性信念」,要治療師帶着個案去質疑、修正這些信念,回復正常的功能。
在我自己復原的經驗裏,這是一個且戰且走的過程,每天我都跟自己妥協、跟未來妥協。失戀初期,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度過這一晚、怎麼面對明天的心情,有時候覺得自己好了、充滿希望,過了不久,又不行了。
這種感覺很像籃球生手在練習投籃,初期怎麼投都不順,偶爾手感比較順,轉瞬間手感又消失了。就算真的成了籃球高手,你看看NBA的比賽,大牌球星不也會有失常?只是比較少而已。
是的,即使是在我覺得已經完全從失戀中走出來的今天,偶爾遇到比較大的挫折或壓力,也會再想起這段感情,心情有些波動。
我真的「完全」好了嗎?我覺得沒有,但是我認為復原的程度已經夠了。直到現在的每一天,我都還是持續的復原,或許隨着年紀的增長、經驗的累積,我會有更多體悟,這也很好。
我始終沒有一個完美的、讓自己完全擺脫過去、達到完全心理健康的方法,只求在當下可以達到平靜,或讓悲傷的影響不要太大。這不是痊癒的過程,而是進步的過程。人類的進步就是這樣,沒有終點,未來會進步成什麼樣子,沒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反正持續進步就是了。
!doctype>新書介紹
書名:《刻意失戀:好好失戀,才能好好愛──臨床心理師李介文深刻剖析如何從失戀中療癒、成長》
作者:李介文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20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