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校園角力場──香港教育界的暗角

工友向筆者說及昔日校風,真令人刮目相看。他們說校中學生疑有幫會分子,常常打架,多是群毆,每次打架都要召救傷車善後。學生之中也出現紋身者,這是一家什麼學校?

香港八十年代,校園出現老師和學生角力的現象,恐怕教育圈中高層人物所知不多。

自小學改為升中試後,學生依成績分五等級。筆者在因緣際會曾在底層的第五等級中學工作過,該校學生逾千人。當時辦學機構共有三間中學,校長副校長各只有一人,巡迴三校辦公。由於當日管理層全都打算兩三年內移民,需要接班人,便考慮到筆者,遂先聘筆者為教務主任,實際署理校長職務,兼任授課,以便親身和學生接觸,了解情況。

私校薪金過低 影響教學素質

這是位於南區的私校,校舍獨立巍峨。原辦機構放手,主辦機構有志接辦,未開學已花費鉅款添置設施,務求盡善,使學校充滿朝氣。筆者9月履新,但8月已無薪進駐學校,看看檔案,熟習環境,和學校工友混熟,亦負責招收新生。工友向筆者說及昔日校風,真令人刮目相看。他們說校中學生疑有幫會分子,常常打架,多是群毆,每次打架都要召救傷車善後。學生之中也出現紋身者,這是一家什麼學校?

本校高層並非不知道這種情況,但立志要辦好學校,願意投入資源,迎難而上。筆者正值年青,亦盼機遇磨練自己,面對困難,便解決困難。

管教之道,未教先管,校方已有對策,留任經驗豐富的原校訓導主任,再增聘一位女士為副手,專責料理問題女生。機構原有一位總訓導,此君原為民國憲兵隊長,不怒而威,不用授課,專門巡視三校,震懾頑劣生。開課之前,筆者對校方提出一個要求,自開校之始全校學生在小息時不能留在課室,課室由班長鎖門。學生可到操場散步,或在走廊閒談,避免出現校園欺凌或逼入黑社會事件。校方最初認為小題大造,考慮一段時間才應允。

私校薪金微薄 不少兼職

開學後學生校服整齊,果然朝氣勃勃,校務亦上軌道,正自欣喜。最先出現問題的是教師,第一個月已有三數位教師辭職。原先私校的教師許多人暗中兼職,同時做幾份工作賺錢,無心教學可見。若未能趕回校上課者,即打電話找同事臨時替堂,只要課室有人在便可,從不知會校方。

原校風氣如此,大概知道私校教師薪金微薄,詐作不知其事,根本連教師是否在校內亦不清楚。今轉換辦學機構,薪金增加,要求教師簽到簽退,有些教師認為新作風過嚴,失卻昔日自主自由性而辭職。私校薪金過低,影響教師素質及教學情緒,乃不爭事實。

學生操守 大有問題

第一個月內,想不到有上百學生退學。學校不久出現學生踢同學入會事件,竟然中二生要中四大個子入會。校方嚴正處理,由訓導主任報案,中二生便自動退學。校內消息傳得快,校風肅然,因為過往總是不了了之。

小息過後,兩位訓導主任如常巡視校舍,發覺有三五女生停留在女廁吵鬧,原來吃了藥,被帶進教員室問話,筆者見到吃藥的女生臉紅紅,恍如醉酒,平日還是挺有禮貌的,為之可惜,後來退學。午飯時間,校務處急急找訓導主任,說超級市場找他。主任回來說,原來有幾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在超級市場高買,順手牽羊,叫訓導主任領回學校。這幾個學生後來也退學。

職業學生 混入學校

最嚴重一次的,是個平日寡言,長得特別高大的學生,遇到他總感到他是超齡的,讀中四。開學幾星期後再沒有在校內出現了。訓導主任向我說出一個故事,原來他體察情形,懷疑他在校內販賣軟性藥物。便叫他到訓導室,當時女訓導主任也在場,說了幾句,主任說:「我想看看你的校褸,有沒有其他東西在內。」這個學生即很霸氣指着自己的鼻子說:「你想搜我身?你知道我是邊個?」這情況若是筆者遇上,真會朿手無策又丟臉。

訓導主任當時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你穿着本校校服,只知道你是本校學生,現在懷疑你有不應有物品在身,你可以不給我看,我只有報警。」結果這個學生即時脫去校褸,辦退學手續,立即離校。想不到當時學生間有一種風氣,一個學生退學,會呼朋引類十多廿人退學,說這間學校「不好玩」。私校的經營無可避免要賺錢,因為教育當局依入讀生人數津貼校方,對當時許多私校而言,都不想學生退學,這與收入關係密切。但我校在這方面毫不在乎。

邊緣學生 任性而為

開課不久,便有些不良少年,在校門等候女生放學,招惹勾搭。一些則找眾多校外左青龍右白虎的朋友,在校門等候放學一起喧鬧,其實是在同學面前展現勢力,便於招兵買馬。一天,放學時候突然有兩輛警車停泊在校門外,數十個大漢散散落落,對學校周圍不穿校服的人盤問,筆者忙到校門看個究竟。原來這些便衣大漢都是警探,問得那群小混混相顧失色。自始之後,校門外再見不到小流氓。據說辦學機構有不少昔日畢業生在警界任高職,銳意幫助母校。

筆者在校內也有點地位,學生倒恭順有禮。因為是私校,校內除校長和副校長外,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都有權開除學生。大部分學生都怕被開除,但訓導主任工作仍不討好。一次訓導主任午飯後步行回校,高處有人用大盤水傾瀉而下,幸好只弄濕一點。他聽到上面大喊:「某主任,你咁衰,踢我出校!!!」。

有一天,校內幾個愛滋事分子都沒有上課,我正奇怪,訓導主任說,這幾個學生長假期午夜在公園逗留,和另一幫人打鬥,不止一人被武士刀斬去手指,正躺在醫院。另一次放學後在教員室閒談,突然赤柱警局打電話找他。回來後他說幾個我校學生坐車往赤柱,在巴士上和外籍學生口角,有人揚出匕首恐嚇對方,結果全車駛去警署。

學期將結束,一個中三生放學後在操場和同學口角,幾至動武,我剛經過,好言勸止。那知他一出校門,竟指着學校名字破口粗言大罵。因為我們離開校門便管不着,約三天之後,校務處同事告我他在家中操刀斬父被拘,報紙有賣。我有點慶幸,回想起來,感謝訓導主任的盡責盡力,否則兩個月也難熬下去。

十步之內 得見芳草

其實,校中操行頑劣的只佔小數,學能不逮才是大問題,也使他們自我放縱。絕多中學生都不能寫出英文住址。校方只有叫學生回家剪下電費單的地址、貼下交來登記。筆者教中四中文,默書無一人及格,零分者大有人在,次次如是,無慚無愧。作文則是「亂石投波」,不通!不通!學生大都是在校中混日子。

一個高年級女生開學時雖然穿了校服,還是打扮得美麗出眾,且塗上薄薄口紅,排隊上課室時終被發現,女訓導向她訓斥,她說:「老師,我下課後要立即趕上班,做工幫補家計,公司要這樣打扮。」原來是懂事的好學生,於是例外許她把頭髮燙得好好,但不准在校內塗口紅。

另一位男生頗為勤力有禮,後來常常渴睡在堂上睡着了。總訓導巡堂時把他叫出課室門外,問之原委,他說自這個月起要上夜班工作,上午讀書。見他神情萎靡,其情可憫。曾對一些馴良的學生勉勵相勸,他說:「老師啊!英文差不多全部是生字,課本說的都不能入腦。叫我怎溫習?」原因是與學能脫節,基礎薄弱。

制度之下 無辜羔羊

後來因機構高層人事關係微妙,約滿我便辭職。現今一幌眼30多年,這群令我印象深刻的學生應四五十歲,不少人已為父為母,在街上碰到一定不認得他們了。浮萍聚散匆匆,雪泥鴻爪,不知他們還有幾人記得他們的青蔥歲月?當年事跡,總是社會上的一個印記。回想這群學生的處境和表現,是誰之過?若他們有錯的話,恐怕負責香港教育的人錯得更多了。

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