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權力者之書。
五四運動百周年紀念,愛國變成愛黨,遠離歷史的原貌與真相;民主與科學淡化了,只能聽黨的話,失掉五四的自由精神。
剛巧在五四前夕,清華大學的王國維紀念碑,被圍封整修了,碑上刻有清華人珍惜的信念: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
那是國學大師陳寅恪對王國維的讚詞。自由思想,百家爭鳴,確是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追求,像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曾為中國學術界帶來新氣象。
蔡元培繼任者蔣夢麟的《西潮》,回憶蔡元培在北大掀起的學術變革:科學與文學分庭抗禮,為學問而學問的精神蓬勃一時,保守派、維新派和激進派爭一日之長。
更有趣的是:「背後拖着長辮、心裏眷戀帝制的老先生與思想激進的新人物並坐討論,同席笑謔。教室,座談會,社交場合,到處討論知識、文化、家庭、社會關係和政治制度。」
觀乎蔡元培的北大講師陣容,蔣夢麟所言非虛:新文化運動的胡適、陳獨秀、魯迅,引進馬克思學說的李大釗,留辮子的遺老辜鴻銘,往後還有李四光、梁思成、陳寅恪、林風眠,等等。
若北大思想定於一尊,怎能吸引這些大師和大學問家?
北大領導的自由思想,是五四運動的綠洲和新文化運動的沃土。
一個新時代的大變革,一個波瀾壯闊的五四,其思潮的孕育、互動、交鋒與激盪,隨自由的北大精神,早厚植於青年與人心,才能在國難當頭時,瞬間點燃國民的怒火。
愛黨取代了愛國,不是歷史的真象;失掉了自由之魂,更是五四的背叛。
蔡元培:殺君馬者道旁兒
歷史教訓常在細節中。
五四運動百年紀念,北大校長蔡元培備受稱頌,除了辦學方針「思想自由,兼容並包」之外,還有他在五四運動後,全力營救被捕學生的氣節。
但歷史的細節遠比結論深刻。
五四運動的高潮,不是遊行抗議,而是「火燒趙家樓」和「痛打賣國賊」。
當年的學生領袖羅家倫,曾回憶和反思這段往事:學生到了趙家樓,遇到被視為簽訂二十一條的「賣國賊」章宗祥,像暴民一樣,把他用鐵棍痛打至昏死過去。
學生以為打死了章宗祥,一哄而散,點火燒了趙家樓,出門被軍警逮捕了。蔡元培遂聯絡其他校長,要求北京政府釋放學生,僥倖逃過被捕的羅家倫,翌日便組織學生罷課了。
但燒大樓或殺人都是犯罪啊,當年沒有獨立司法,政府以釋放學生作條件,要求不要罷課,蔡元培苦苦勸說,學生勉強接受了。
被捕學生回到學校,蔡元培留下辭職信,寫下真實的感受:「殺君馬者道旁兒。」
意思不難明白:有人騎馬跑得飛快,路人不斷喝彩,馬跑得更快了,最後跑死在路上;寓意群眾領袖,遇上讚美,愈走愈激,結果死在掌聲中。
蔡元培認為:運動過後,學生回不來了。
過了一些日子,蔡元培重回北大,他知道:嘗過勝利和權力滋味的學生,不會再守紀律了。
一如所料,學生動輒罷課;有一回,抗議收講義費,衝進教師辦公室,蔡元培憤怒了,罵道:「你們這幫懦夫,哪人敢碰教師,我就揍他。」
學生散去了,這是運動的後遺症,跑快跑野了的馬,還沉迷在掌聲中,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doctype>作者簡介
香港立法會前議員(教育界)(1991-2012)、民主黨成員、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支聯會)成員、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教協)監事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