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有何難？」我的學生亞聰如是說。
我看阿根廷探戈，易學難精；因為它不只是一個舞種，更是一種文化、生活的態度。
「探戈是生命！」我的老師奧士華度．佐圖（Osvaldo Zotto）語出驚人。就因為他這句話，我深度地裁進了探戈永無止境的迷人優美旋律中，生活、思想不由自主地跟隨它不停地轉動；14年了，還是停不了！過了半生的生命，彷彿被加進了新的燃料，又再熾熱地旺盛起來。
跳阿根廷探戈的兩類人
西方哲學家認為，人和動物的分别是：人有熱情，要追尋更高的生活層次和情趣。阿根廷人是南美人中最高傲的，而且熱情奔放。跳舞時全身每個細胞、毛孔會處於戰鬥狀態。舞到濃時，靈魂就像出竅一般，着魔、興奮。熱情中有收斂，奔放中帶含蓄高傲，這也就是阿根廷探戈的精粹。
高大英俊單身的亞聰說：「跳舞有何難！」只要懂得擁抱之道，與舞伴隨着音樂旋轉，共同進退，就可以享有一次又一次的浪漫而又愉快的舞蹈經歷！
我的老師佐圖是享譽的舞者和專業表演者，對自己的要求特别高。他的舞是用生命、血汗和一生的經驗來演譯的。他追求的是在舞場內，舞台上的百分百完美，企盼的是如春雷驟響般的掌聲和讚美聲。追隨老師七年學藝，老師的精湛技巧和做人的態度，永遠謙和有禮，令人由衷敬佩和感動！只可惜生活、感情的重擔和對舞蹈的執着，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在四年多前，他英年早逝，46歲便與世長辭，令人唏噓惋惜！
簡單分類：跳阿根廷探戈的舞者，可分為兩大類：社交舞者和專業舞蹈員。社交舞者又可分兩種：在空餘時到舞場消遣的（tangeuro）和全天候、全職在舞場「坐鎮」的舞痴（milongeuro）。
我今年初第八次重遊布宜諾斯艾利斯時，入住市中心一個名叫亞歷山大的舞痴民宿家中。亞歷山大年約40餘，跳探戈卻已有20年，真的不簡單。如果我們稍懂阿根廷的歷史，都會知道，在50到80年代中，獨裁的軍政府是嚴禁首都市民跳探戈的，宵禁直至1985年才能解除。40年代是探戈的黃金時期，造就了不少作曲家、演奏家、歌唱家和舞蹈家。不止歐美，甚至遠至日本皇室，都對探戈趨之若鶩，成為當時世界一代新潮流。
在遺失的30年中，跳探戈的人少之又少，因為老一輩的樂師、創作人為了生計，早已改行。没有樂隊，没有舞場，舞痴和他們的追隨者，只好舞鞋高掛！而一直以來，探戈舞蹈老師都是寥寥可數。當時大部分的「舞痴、舞王」都不是紅褲子出身的，並未有受過專業訓練。說得白一點：那個時候的舞痴和老師，都是江湖打滾，自學出來的。要練得一身好舞功，靠的是偷師，搞關係和虛心不恥下問，勤練功，多取經！
話說亞歷山大，他是典型、地道阿根廷第二代舞痴。每天他的「工作」就是到舞場坐鎮跳舞，晚上10時多出發，直至天亮4至5時才返家。早上做甚麼呢？就是睡覺到中午。下午有時會有一、兩個學生來上課，然後就是午睡，看朋友、互訪、一同晚餐，跟着是去跳舞。日子有功，他的舞藝練得不錯。我曾好奇問他：「這樣的日子好過嗎？有意義嗎？」他大笑着回答：「好滿足呢！在每一個舞場，我都有朋友。免費進場，坐的是最好的位置，每處都受人尊敬，夫復何求！現在多了學生，有了積蓄，又買下了房子，分租兩個房間給旅客，生活很寫意呢！」在香港或亞洲以金錢掛帥的都市人聽來，這種「不思進取」的生活態度，可說是大開眼界，簡直是匪夷所思！
跳探戈講金還是講心？
看深一層，跳探戈不講金，那就應該是講心、講權力地位之爭吧？講金是庸俗些，所以探戈舞會入場收費一向偏低。在2001到2002年間，阿根廷經濟大變天，本來強勢的披索，由1美元對1披索，一下子貶值到1美元對3披索。到今年更是通脹厲害，1月時黑市價是1美元對10披索，到9月已是14披索！（官價是1對5.8和1對8.5）。人民生活陷於水深火熱中，很多稍為有名氣的年輕「舞痴」、導師，為了生活，被迫「下海」伴舞，陪遊客跳舞，賺取外滙。那些年公價是30披索（約10美元）一個晚上，管接送。我跟着民宿裏的兩位法國女士，每人帶着一個導師去「威」，在舞場一跳就是四個小時。後來與導師們相熟了，才知道他們覺得這份差事，是人格最大羞辱，一個堂堂有頭有面的「舞痴」，又豈可為五斗米折腰？
阿根廷探戈這舞種，若分析起來，有很多規矩，其實真的是重男輕女的！比方在傳統式的舞場中，男女對面分坐。音樂響起時，男方會用眼神向女方掃視，待選中一位心儀的女士時，男的便會凝視女的，邀請共舞。女的會接受點頭，或作視而不見。總括來說：性感、漂亮、年輕的女生會較受歡迎。其次是舞齡較長，跳得輕柔優雅的女士。初學者、年紀大穿得保守的女士，根本無機會被選中。我的一位女友，退休前是商家，有財有勢，50多歲退休後，跟我到探戈舞會數次後，就不肖地對我說：「跳探戈要等男方邀請，如此沒有尊嚴的事，我才不會做！我是商人，習慣一買一賣，用金錢買心頭好。不用被冷落，坐冷板櫈！」
縱橫探戈舞場看盡百態
在香港，學探戈的一般是年輕 OL，不乏律師、銀行經理。日間穿保守黑色戰衣，晚上換上性感黑色舞衣，夜夜笙歌，在舞場流連忘返！有個漂亮的女學生對我說：「我跳探戈，因為覺得『型』！雖然這隻舞主要是男生主導，女生只是跟隨，但我仍然有很多機會表演身手，又可以穿漂亮衣服，時髦五寸高跟鞋，真酷呢！」
縱橫探戈舞場10多年，看盡人生百態。跳舞不講金，講心亦萬萬不能。型男攬盡天下美女，怎會為了一顆樹而放棄整個森林？看看那些合作多時，被視作金童玉女的大師，又有哪一對能天長地久？各處鄉村各處例，但探戈的古老規矩到了世界各地仍會被尊為金科玉律。每個大城市的探戈場，都會遵守着各項規矩，令人驚嘆探戈的魔力和凝聚力。在這個專欄裏，我將會帶着有緣的讀者，遊遍探戈古今現代，觀賞奇聞趣事，開開心心渡過每一個晚上，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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