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朋友以手機短訊告訴我，閻連科小說《日熄》英文版，在當天全球發行。他問我看了中文原著沒有？
我告知他，閻多本小說已譯成30多種外語（包括瑞典語），再多一本譯成英文，正常兼平常。
香港浸會大學主辦的漢語長篇小說〈紅樓夢獎〉全球重視，頭獎30萬港元獎金。《日熄》拿過第六屆（2015-2016年）〈紅樓夢獎〉，現出英文版，當然是好事。
閻連科於2014年在香港書展演講，我有去聽，今天在YouTube上，可找回該條錄像片。他說，他寫他的家鄉──河南嵩縣，那裏處於國土中心，今天中國各地發生任何荒誕光怪離奇事，都會在嵩縣找到。他只要觀察他身邊周圍人與事，便已看懂現在中國，連電視、報紙都不用看。
我無力、也不想檢證閻氏所言，因為我受諾貝爾文學獎唯一精通中文的瑞典評審Goran Malmqvist（馬悅然）影響。他更推崇山西應縣馬峪村人作家曹乃謙：「我覺得曹乃謙是個天才作家。」曹的小說也有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而馬悅然也將之譯為瑞典文出版。
多寫山西農村 圍繞食與性
曹乃謙寫山西荒漠農村故事，素材廣泛，卻圍繞食與性兩個元素，不一定反映中國現實，卻會登上較高層次，幾近驚天地、泣鬼神境界，在全球各地都可能發生，而且會被普世理解，像希臘神話。
我仔細讀過曹乃謙的《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繼而反覆看他的短篇小說選《最後的村莊》，大概了解他寫作內容和技巧，便同意馬悅然所說。
閻連科河南與曹乃謙山西，恰好相對，如果前者是中原，那麼後者便是中天。既然有中天可選擇，我便押後留意中原。
恰巧我欣賞當今國內另一個文化人電影導演賈樟柯，又出身於山西，來自汾陽。
賈樟柯現在縱橫歐洲多個電影節，也走紅日本，著名導演北野武也投資他拍電影。賈樟柯屬於世界，生平紀錄片Jia Zhangke, a Guy From Fenyang（《汾陽小子賈樟柯》），竟然由巴西導演Walter Salles（瓦爾特‧薩列斯）拍攝，跨國影響力到如此廣闊程度，近乎奇妙。
曹乃謙與賈樟柯同出道於荒野本質的山西，究竟他們心裏的文化特質，怎樣衝破地域限制，不受困於貧窮落後荒野，其感染力成功滲透到無遠弗屆，達至遙遠的瑞典和巴西呢？
山西地靈人傑 有利文藝創作
山西乃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擁有豐厚歷史文化遺產，有「中國古代文化博物館」之稱。
另方面，山西礦產資源豐富，煤碳產量可能是全國第一。在清朝時期，山西金融事業蓬勃，平遙乃當時最大票號中心。平遙人雷履泰開設的日昇昌號曾獲譽為「天下第一票號」，聞名全國。
我想，多山累積豐厚歷史文化，但荒野環境，卻牽制全省經濟和產值發展，這正好讓當地文藝創作，顯露人性，並脫穎而出。
賈樟柯拍攝山西故事，讓全世界易看明白今天中國現實情況。至於曹乃謙則提供案例，讓普世讀者來多理解人性，並領悟人生。
曹所寫故事題材較特別，我少在其他小說遇過。代表作《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繁體字版由台北天下文化推出）寫溫家窰山村裡多個短故事，合成長篇小說。他寫文使用大量雁北方言，很多名詞和字眼難明白，會有讀者看他的書，中途掩卷，可以理解。但只要肯看下去，習慣了之後，便不難明白。
初接觸他的作品，先看他的18個短篇《最後的村莊》，會比較易適應。該些短故事，講文革時代山村貧農生活，主要圍繞性與食兩個主題，卻具多種風貌，連偵探小說這種中國作家不擅長的類型，也包括在內。
該些故事人物身份，多種多樣，除了沒讀書的農民之外，主角還包括小學與中學教師、去偵查兇殺案和失竊案的公安等等。他生活接觸面和日常生活常識，似乎既闊且深。
為照顧讀者，下面我簡略介紹其中幾個小故事，以解大家好奇心。
第一篇《山藥蛋》寫農民心急回家鄉會情人，乘巴士遇匪徒上車打劫，混亂中發生了悲劇。
第二篇《山丹丹》寫赤貧山村發生兇殺案，想不到死者卻是下鄉扶貧的女幹部。
《豆豆》寫山村農民，買個女人做老婆，一個月之後，她的肚皮便已鼓脹起來。
另一篇《喬麥》，亦寫山村農民買女人回家，可是女人進門後一個月，連汗毛都不讓他碰一碰。
《英雄之死》則屬另類文革小說，以狗為題材，我從未看過相近的中文小說。在人民公社年代，原來狗有九大罪狀，因此人們殺狗殺箇不亦樂乎。此篇小說寫殺狗者，下場悲慘。
現實當警察 見盡世情
曹乃謙在現實生活中當警察，他的工作經歷讓他多寫出世間人情。《老漢》便寫公安盤問犯人，卻抖出大量辛酸事來。
他又能寫偵探推理，分析案件線索，有紋有路，亦帶出人性。《黃花燈》便寫新春谷家窯村掛彩燈，農民大鬧三天，可是村長兒子──小賣店27歲主人卻被殺。
縣公安先派了張副隊長來調查，後來市委又點名一位精明幹部來協助。兩人查案手法相異，不經意帶出當地人民生活。
曹乃謙多用第一身來講故事，「我」很多時是主角。《孤獨的記憶》講大同市文聯和《雲岡》雜誌社舉辦首屆雲岡筆會，「我」與各位作家展開「文鬥」。
不畏得罪圈子 描寫作家眾生相
中國作家通常很少寫自己圈中人故事，曹乃謙這篇小說卻破例，描寫當時作家眾生相，看來，他並不怕得罪雜誌編輯和作家。
曹乃謙在小說裡會扶助弱者，為被欺壓的人發聲。他表達意見不着痕跡。《懺悔難言》那一篇，便透過男主角因小事而施報復，結局震撼，帶出隱藏在社會底層的問題，會令讀者有所警醒和關注。
曹乃謙通常由普通事件開始，然後不經意發展，陸續出現戲劇性情節，高潮起伏，結局往往出人意表，甚至有點駭人。讀者驚愕之餘，會有所領悟，並可能有所得。他的個別故事可通全球，誠然是高手。
在該18篇小說裡，主角身份有三位是教師，又有三位是警察。一般來說，沒知識、笨拙農民最常出現。此外，也有商人、惡霸、官員、低層公職人員、各行業和各種職位女工等等。
至於小說中女主角，年輕時都十分美麗、惹人喜愛，然而十多年過去之後，她們都因苦命而活得不似人形。
他18個短篇故事，場面多樣化，從山村民間節慶、餐廳飯局、山區小學，到警察局、各種辦公廳，甚至卡拉OK等場所也都用上，可知道他寫作面貌多彩多姿，大概曾博覽西方作品。
有時候，他會寫得幽默，雖以黑色居多，卻令讀者忍俊不禁。中國影帝陳道明已購買了《最後的村莊》版權，正在拍攝電影。
馬悅然覺得曹乃謙具寫作天材，我同意。他寫到各個領域去，並且得心應手，似無障礙。看他的故事雖然不輕鬆，可是其結局讓人有領悟和所得，便有高回報。
馬悅然說曹的作品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以後再論，然而他文字簡潔，含蓄得來充滿力量，乃屬事實。
曹乃謙也不忘告訴我們山西山村學校情況，常講以前生活美好，而現在（文革）人們則活得痛苦。
台灣天下文化近期出版曹乃謙新作品《佛的孤獨》，我未看，新題材叫我期待。
我沒資格向大家推薦中國小說，只因遇到山西作家寫荒漠農村，其不可思議，超乎我們想象，便提醒大家留意。
曹乃謙的山西故事，其精神可超越到無邊際天空去，這樣作品通達國際，值得閱讀讚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