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信報》創辦人,為了回應左派對他的惡意攻擊,在2013年8月28日寫了一文章,還引述了我在《報人報國:中國新聞史的另一種讀法》(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3)的一段話。我的學術研究喜歡看改朝換代的眾生相,歷史是一面照妖鏡,個人在關鍵時刻怎麼抉擇與變化無不原形畢露。我在文章中分析當年《大公報》王芸生、蕭乾,還有《文匯報》徐鑄成,如何在香港接受地下黨的安排,坐外國船喬裝北上天津,轉去北平參加新政協。其中,王芸生在國共內戰時對兩邊各打五十板,後來看到國民黨大勢已去,他擔心共產黨不要他這種人,不料毛澤東給他寫一封親筆信,害他興奮得幾個晚上睡不着,趕緊前去「投降」(王芸生自己的話)。他很快就跟上了新形勢,上綱上線,把自己和《大公報》罵得一文不值,晚年又後悔一些違心之論。其他幾位自由報人都有類似的遭遇和扭曲,我浩歎:「這難道是一般自由知識人共同的歸宿?」林行止引述這句話之後說:「筆者可算是個自由知識人,但絕不希望追隨上述諸位報人行徑般無端打倒昨日之我,更不會把所創辦的報紙及同事拖下水!」他說他寧可不寫,也不會糟蹋自己。現在我想把這本不祥的書,送給另外一個別有用心的人。(送給了程翔,眾大笑,掌聲)這些事,這些變化,想起來令人痛心不止。
支援獨立評論人 聚沙成塔
剛剛夫子(劉銳紹)講過了,香港的上市公司中,中資已經佔到57%(回歸時只佔20%),所以要撤廣告是輕而易舉的事。威脅利誘,還有自我檢查,一點一滴,明明擺在眼前。除非是那些「別無用心」的人,都必須承認香港的新聞自由正處於一個分水嶺上。面對山雨欲來風滿樓,怎麼辦?毛主席不是講過:「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尊重敵人」?我把這個話稍微翻轉一下,長期也許可以悲觀,短期必須樂觀,否則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我不是鼓吹盲目的樂觀。我們樂觀的基礎何在?我認為,香港畢竟是一個開放社會,沒有新聞是壓得下去的。只要有心人,特別是年輕一代,提高警覺,爭取充分的、普遍的新聞自由,聚沙成塔,猶如魯迅說的「於無聲處聽驚雷」,必可從各角落匯集許多意想不到的結果。例如,劉銳紹和程翔他們組織了一個獨立評論人協會,這是個非常有意義、有啟發性的開端。萬一主流媒體一家一家被收買,我們還有新媒體。我們不要太天真,以至於把新媒體浪漫化。因為我們固然可以用新媒體,但大公司、中資或對新聞自由有敵意的人,也會用新媒體。然而,兩者最大的差別在哪裏?在於有無公信力。
新媒體可以開展一片新天地
獨立寫作人必須建立社會公信。他們是一個鬆懈的自由人團體,自由人本來就是不受控制的,言論不一定要統一,也不應該統一,但可以和而不同,每篇文章都是經過努力思考、理性分析,擲地有聲,即使讀者不同意某個觀點或論述,也會報以敬意。新媒體需要的資本少,發揮的空間大,只要建立起公信,獨立的意見和自由的報道不但不可能淹沒,而且還會開展一片廣大的天地。我相信,在開放社會,新聞自由不會走到窮途末路。台灣千辛萬苦爭取到新聞自由,但一些媚俗甚至「染紅」的表現卻令人失望,有心之士也在網上做類似的嘗試,雖然還太早,困難也可能不少,但這條路無論如何是值得一試的。只要整個香港社會有這種共識,一同支援這種獨立、自由的傳媒人,香港的新聞自由是絕對不會沉淪的。
註釋
1. 《許家屯回憶錄》中,許講到一件「組織原則上很特別的事情」:「諾獎得主楊振寧很為中央器重,他向胡耀邦、趙紫陽反映,香港有些人對新華社分社不滿,楊建議:另設管道,由中央向香港中文大學派一個訪問學者,此人可直接向中央反映港人意見。胡耀邦同意,由萬里選了喬宗淮。喬早許三個月赴港。喬來港後,通過中大校長馬臨,認識鍾士元、鄧蓮如、利國偉。許到港接管了喬直通中央的這條線,隨即在馬臨的校長別墅會見鍾士元等三人。」
2. 梁慕嫻在香港2012年特首選舉期間著有《我與香港地下黨》,推測彼時競選人之一梁振英為地下黨員,引起爭議。
3. 李家傑在今年兩會上批評港大民意研究計畫總監鍾庭耀「經常在關鍵時刻發布對港府或中央不利的民意調查」。他建議香港幾個壟斷地產霸權的家族出資,請中文大學和科技大學做民意調查,和鍾庭耀打擂台。其言下之意,民意調查的結果彷彿是可以隨着支持調查的機構的指揮棒而改變的。譚惠珠向全國政協委員長張德江報告,港區的政協委員和《明報》合作,宣傳國情,很有效果,但經《明報》否認。譚惠珠當年曾受寵於港英政府,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乃識時務之「俊傑」。
4. 鍾庭耀負責的香港大學民意調研網站(Public Opinion Programme):http://hkupop.hku.hk/chinese/
5. 香港中文大學教授蘇鑰機接受香港電台採訪時表示:「雖然不完全認同李家傑的言論,但他認為民調沒有專利,任何組織都可以做,問題是做出來的調查是否有公信力。」他又指出:「港大每個月均會公布民調結果,並非是因應某些時候才發表,而鍾庭耀過往亦不時面對批評,相信他不會有太大壓力。」
6. 黃文放(1931—2000),人稱「放叔」,18歲進入香港新華社工作,1992年退任台灣事務部長。其後任時事評論員,對台灣問題多有自己的見解,在香港左派中也是一個異類。
7. 關於《大公報》王芸生等人,除了《報人報國》一書以外,讀者可以參閱楊奎松:《忍不住的「關懷」:1949年前後的書生與政治》。
8. 李金銓論文《政治經濟學的悖論:中港台傳媒與民主變革的交光互影》,網址,或見李金銓:《超越西方霸權:傳媒與文化中國》(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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