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雖說勝利，但犧牲實在太大太大，所以有說是慘勝；不過贏了還是比輸了好，因為敵人投降，才能彰顯犧牲有價值，沒有白費，中華民族在精神上也好過得多。但八年抗戰，究竟犧牲、損失了多少生命呢？為什麼只聚焦在南京大屠殺的30萬死難者身上呢？當然，那場大屠殺是滅絕人性的魔鬼惡行，不能不痛斥、揭露。可是我們卻忽略了統計全中國八年抗戰損失了多少生靈，而這個驚人數字，又是死人夠多的南京大屠殺的6、70倍以上，難道我們就這樣輕輕帶過了嗎？
死傷3500萬，究竟死了多少？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大陸的報紙和一些研究報告在總結八年抗戰的人命損失時，多以「死傷2000萬以上」來表述。後來，逐漸出現「死傷3500萬」這個數字。到了本世紀，「死傷3500萬」就似乎已成為官方的統一說法。如2006年6月26日，唐家璇在紀念活動致辭時指出：「致使3500多萬中國軍民傷亡」；2015年2月23日，中宣部副部長王世明也作同一表述。7月1日，新華社更發表了《抗戰勝利70年》特稿，題目便是〈中國傷亡3500萬人換來什麼〉。
筆者在80年代初已關注八年抗戰的死亡數字，一直不滿意以「死傷多少」來作表述，故在拙著《日本事典》（1993年香港版：萬里書店；台灣版：珠海出版社）的序文中，就很不客氣地指出：「死1900萬人傷100萬人和傷1900萬人死100萬人，都可以說是死傷2000萬人，究竟死了多少？應該好好地去調查統計一下……」但20年過去，一切如舊，似乎見不到可喜的研究成果。誠然，這是一項龐大而艱巨的調查工作，不是幾個專家就能完事，而是需要國家、包括地方政府的支持配合，才有望整理出比較接近史實的數字來。然而已經70年了，若再往後推延，統計調查工作就更加困難。執筆作此文，就是要呼籲有關方面盡快組織專家、學者展開全面的調查研究工作，務求得出一個令人信服的數字，而再不能用死傷多少人的模糊數。
抗日戰爭死亡數字表述舉要
筆者長年留心有關抗日戰爭死亡數字的記述與統計，曾將經眼的書刊作了筆錄，雖不能稱全，但亦可供讀者參考，今分列如下：
1、韓啟桐編著《中國對日戰爭之估計》（1937至1943年），收錄在日人小島麗逸編《近代中日關係史料》第一集。另台灣包遵彭、李定一、吳相湘編纂的《中國近代史叢論》第一輯第九冊，但僅摘錄，沒有收全。
抗戰初期，國民政府已開始作戰事損失的統計。韓啟桐承擔此任，因受條件所限，且戰事猶酣，所以未能反映實際傷亡情況，而且僅做了六年的統計，是不完全的數字。韓氏在《序言》也說：「（若作為對日提賠償）並不十分適用。」
但韓啟桐在鑑證資料時，態度認真，審慎盡責，樹立了榜樣。其統計的數字為：官兵陣亡150萬（另負傷300萬）、病故75萬、失蹤37萬；平民：陷區被害138萬、空襲傷亡76萬。官兵陣亡、病故、失蹤加起來是262萬，但缺共軍和游擊隊的數字。至於平民，當然不止此數，而且落差甚大，我們只能體諒當時是在兵慌馬亂、逃難避戰的環境下所作的統計。
2、何應欽編著《八年抗戰之經過》，1946年初版，其後略有增補。書內第三表《作戰以來歷年我陸軍官兵傷亡統計表》，記錄的陣亡數字是1319958人，失蹤130126人；第四表《全戰役中國軍官兵因傷病消耗數目統計表》，指出有468189人因傷病致死；第十九表則是空軍傷亡人數統計表，陣亡人數是4321人。以上數字合計，即八年抗戰共有1922594名官兵犧牲了。
這些統計出自參謀總長兼中國陸軍總司令的何應欽，應該是比較權威的，但他在《引言》中也說：「唯以一切材料，均在後方，未能詳加核校，尚望讀者多賜指正！至詳細史實，當在正式戰史之編纂。」
3、蔣介石於七七抗戰十周年前夕向全國廣播3000字的談話稿內，就只有：「我們為抗戰而犧牲的千萬軍民的英靈就無由慰藉」這句話外，其他盡是罵共、剿共的言詞。參見1947年7月7日的南京《中央日報》（筆者藏）。
4、張白衣著《賠償損失的一個估計》，發表於1948年2月的《財政評論》，收錄於小島麗逸的書內。張氏指出：「在八年戰亂中的生命損失最低估計也可有1000萬人。」
5、沈鈞儒於1951年9月6日在國際民主法律工作者協會第五屆代表大會上作《關於戰爭罪犯的檢舉和懲罰》報告：「自1937年起，日本侵略中國的歷時八年的戰爭來說，中國軍民遭受的損失便是1000萬人以上。」收錄在小島麗逸的書內。
6、《人民日報》1960年5月10日社論：「單是在日本八年的侵華戰爭中，日本軍國主義就使中國1000多萬人喪失了生命。」同收錄在小島書內。
7、王沛、楊衛和編寫《中國抗日戰爭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除描述「晉冀魯豫邊區八年來直接被敵人屠殺的人民就有732000之多」外，又記述：「據不完全的統計，八年抗戰，中國軍民傷亡即達2000萬以上，財產損失達600多億美元。」（409頁）
8、許倬雲、丘達宏主編《抗戰勝利的代價》，台灣聯合報社出版，1986年。許倬雲在《代序》中說：「2000多萬軍民同胞的死亡固是直接而最易見的犧牲……」而齊錫生在其論文《抗戰中的軍事》說：「將士損軀者逾300萬，百姓因戰亂而喪生者1000餘萬。」（16頁）
9、劉庭華編著《中國抗日戰爭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系年要錄·統計薈萃》，北京海軍出版社，1988年。書內第十表作了人口、財產損失統計，引表如下（略去財產損失）：
上表國民黨軍的數字劉庭華並沒有說明出處，筆者經核對，似是引自何應欽《八年抗戰之經過》的統計。至於1800多萬死於戰爭的民眾，劉氏亦沒有解釋如何得出此數字。而在注中總計出損失人口2250餘萬，筆者細算之下，原來是將表內的數字全部加起來的總和，即把負傷的也加了進去，是不夠嚴謹的做法。
劉庭華書內第82表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各國人口損失表》，統計了21個國家的傷亡數字，中國項內不分失蹤或平民，其數字是：死亡1800萬；負傷1700萬，合共3500萬。
表下註明出處，是引自1946年美國出版的《世界年鑑》第44至46頁。如此說來，死傷3500萬之說是否源於此，仍有待查考。但中國項下劉氏另作註釋，引用1949年的美國《世界年鑑》，死亡作1310224人、負傷1752591人（筆者按：此數字似參考自何應欽的統計）。
上述同是《世界年鑑》，1946年與1949年竟有如此大差別，令人難以取信。
又劉氏書內第82表之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各國人口損失表》，資料來源是1965年蘇聯出版的《歷史問題》第五期，只單列死亡人數：蘇聯：2000萬；中國：1000萬；德國：650萬；波蘭：600萬；日本：240萬；一看便知，這是從蘇聯本位作的調查，僅供參考而已。
10、楊克林、曹紅編著《中國抗日戰爭圖誌》，香港天地圖書，1992年。原書在扉頁橫排標出：「史料統計表明：中國在抗日戰爭中傷亡3500萬人」。
11、武月星主編《中國抗日戰爭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95年。其內有劉大年《序》文：「中國為戰勝日本法西斯損失2000餘萬人，付出了最高昂的代價。」
12、蔣永敬著《抗戰史論》，台灣東大圖書公司，1995年。書內引用了何應欽的統計數字（39頁）。
13、張憲文著《中國抗日戰爭史》（1931至1945），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書內引宋時輪1985年8月31日發表於《人民日報》的文章──《不可磨滅的貢獻》：「據不完全統計，中國軍隊在抗日戰爭中傷亡達338萬多人、中國人民傷亡達1800餘萬人」（1263頁）。
14、由東亞三國（中、日、韓）學者與教師共同編著的《東亞三國的近現代史》（香港三聯書店，2005年出版），其表述：「在抗日戰爭中，中國軍民共傷亡3500萬人。」（165頁）
另外，有一些著作是看不到有關傷死數字的記述，如：王檜林主編的《中國抗日戰爭全書》（山西人民出版社）；台灣李雲漢主編《中華民國抗日戰爭圖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記念館》（同該館編，和平出版社）。
唐德剛教授對死難數字的表述
著名歷史學家唐德剛教授生前發起成立並積極參與北美20世紀中華史學會、日本侵華研究學會和對日索賠同胞會等，歷年發表了不少有關抗日戰爭的研究文章和講稿。2014年7月，中國近代史口述學會蒐集和整理了唐教授這些文稿，以《民國史抗戰篇：烽火八年》為書名，交台灣遠流出版。由於唐教授邃於抗日戰史，故筆者特別闢出這一節來介紹唐氏對死難數字的表述。惟經整理，發現唐教授也有2000萬和3000萬之說，今排列如下：
一、2000萬之說
「2000萬抗日烈士在天有靈」吳章銓（編者的話）引唐德剛言。
「而日本軍閥在侵華的八年之中所屠殺的中國俘虜和平民，總計在2000萬人以上。」（53頁《南京大屠殺不是從南京開始的》，1998年1月22日）。這裏或者可以解釋並不包括陣亡的官兵。
二、3000萬之說
「抗戰的勝利也是我全民拿3500萬顆頭顱和值幾億噸黃金的公私財富換來的……我們飲水思源，就該把當年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的3500萬死難軍民同胞，一古腦兒忘記了嗎？」（15頁，載於台灣印行《抗戰勝利五十周年國際研討會論文集》）。
「藉以紀念我抗日死難的數千萬全體軍民。」（343頁，1994年7月7日在台北師範大學作〈紀念抗戰、對日索償〉的講辭）。
「八年苦戰，我全國軍民死難者達3500萬人之多」；「一以悼念抗戰蒙難之3500萬軍民同胞……若非我3000餘萬同胞之犧牲，使我國躋身四強之列」（359至360頁，1995年8月18日在「紀念抗戰勝利50周年國際研討會」上的發言）。
「把當年抗戰，中國3000萬傷亡的積欠償清！」（364頁，1987年12月13日的《南京大屠殺50年祭文》）。
「堆滿了，3000萬條血肉模糊的屍體」；「安息吧，3000萬死難的烈士」；「為抗戰捐軀的3000萬烈士們」；「在天上的3000萬烈士靈魂」（398至402頁，1989年2月17日〈祭中國抗戰烈士文〉）
70年忽略了的抗戰死亡人數二之一
本系列文章：
原刊於《澳門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