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到盡頭

不少人聽聞某套電影是「爛片」時會卻步,但2003年被喻為美國電影史上神級爛片的《瘟室》(The Room),被觀眾當成喜劇。最近更有電影敘述當年男主角的心路歷程,模仿電影的經典情節。

電影《荷里活爛片王》(The Disaster Artist)的啟迪有四:關於自知之明、跨喜劇與正劇、美感經驗的形式,以及人生只不過一場好笑。

有些事情真是無話可說的,包括自知之明。蘇格拉底說自知之明(Know Thyself)使人的智慧高乎常人,但許多人毫不在意,繼續沉溺於無自知之明中;情況不分種族、年齡、性別與教育程度。

前陣子往愛莎尼亞的渡輪上,隔鄰傳來卡拉OK歌聲。引頸高歌的是個芬蘭走音歌后,哼了一首又一首,不願下台。明明是真的難聽致極,聽眾也是高高興興地一起唱,且掌聲不絕,盡情才最重要。然而有些失卻自知之明而又傾巢而出的情景,確又帶來傷感。認識一位研究尖端科技別有成就的美國人,因為愛上了舞台劇,索性將工作辭掉,帶着妻兒從加州搬紐約。有回在曼哈頓一間地庫的小劇場看他的演出,演技出乎意料地差勁。他使出渾身解數,但又捉錯用神,我心頭不禁一陣傷感,問這樣的犧牲是否值得。

沒自知之明去做喜歡的事

同樣的問題在電影《荷里活爛片王》裏提出。被喻為美國電影史上神級爛片的《瘟室》(The Room),其編導演湯米維索(Tommy Wiseau)因演出極為差勁而備受談論,但同時亦大受歡迎。他自然也是沒有「自知之明」,其爛片首映之際反應不如期望,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占士法蘭高(James Edward Franco)飾演的湯米還帶點淚光,這使《喜劇之王》一類的電影橫跨着喜劇、悲劇、正劇與慘劇,哭笑不分,時而又帶着傳統小丑的黑色。或許早是時候取消喜劇與正劇之分,避免今年曉治·積曼(Hugh Michael Jackman)輸掉金球獎予法蘭高的尷尬。說真的,《大娛樂家》(The Greatest Showman)也同樣跨越了喜劇與正劇。

湯米維索是電影《瘟室》的編劇、導演和主角。電影被人稱為史上最糟糕的電影。(Wikipedia Commons)
湯米維索是電影《瘟室》的編劇、導演和主角。電影被人稱為史上最糟糕的電影。(Wikipedia Commons)

或許湯米維索真是認認真真地編演《瘟室》,沒有想過換取的是觀眾的大笑聲。他的問題不只在演技,品味也嚴重差勁。近日法蘭高把他拉上電視接受訪問,見證了真人的他的衣着與舉止。如此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才情內外,才使他的神級演出贏得義無反顧的笑聲。美學說醜如果表現到淋漓盡致,類似美的圓滿和盡興的感覺亦會油然而生。這是克羅齊(Croce)「美是直覺」的說法,即知覺而得的心象,在直覺的過程中得到圓滿,美感經驗亦得以完成。同樣的情況出現於驚慄,是所以一場實驚之後,跟謔笑、痛哭過後感到如宣洩般的輕鬆暢快,圓滿以後皆為如此。

法蘭高是在嘲弄湯米維索嗎?不完全是。《瘟室》被喻為災爛級神作,但因為差勁或爛得極致,四處放映時觀眾笑到碌地,不只大受歡迎且被長期模仿,管那是嘲笑還是謔笑,其後演化為「Cult」片,就如《洛奇恐怖電影》,戲院播完又播,在電影史上留名。《荷里活爛片王》平行重現了此片攝影時的事跡,巧妙在男演員在首演時提醒湯米維索,觀眾的投入度才是電影的目的,希治閣的電影便從未得到如此瘋狂的笑聲。

我們的人生當然也有「爛片」的片段,自己也和旁人一樣捧腹,如此最妙。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