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思想家維柯(Giovanni Battista Vico),雖然生於18世紀,相信人類靈魂不朽之餘,也認定人類肉身的重要。他認為肉身的情慾可以通過教育緩和,化為人類品德;這些也正是維柯《新科學》的基礎。
維柯引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的名言為證,「凡是沒有先進入感官的東西,就不能進入理智」。
維柯說:「人最初只有感受而無知覺,接着用一種受驚恐不安的心靈去知覺,最後才用清晰的理智去思索」。維柯的另一條基本規律就是以己度物的隱喻(metaphor)。「其原因在於原始人類心智的不明確性,每逢落到無知裏,人就把自己看成衡量一切的尺度。」維柯就用這個原則來說明語文的起源:「在一切語言裏大部分涉及無生命事物的表達方式,都是從人體及其各部分,以及從人的感覺和情慾方面借來的隱喻,例如用『首』指『頂』或『初』,用『眼』指放進陽光的『窗孔』,在無知中把自己當作整個世界的準繩。」
教育緩和肉身的情慾
朱光潛曾致力翻譯維柯的《新科學》,在中國推介。他說維柯對西方哲學的革新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對笛卡兒(René Descartes)的「我思故我在」那個理性主義教條的反駁,二是他突出情感和意志的動力或動因的重要性。他向笛卡兒開火,特別是因為笛卡兒無視歷史和自然科學。當時理性派和經驗派的鬥爭,成了笛卡兒和維柯的鬥爭。
維柯在《新科學》第一卷奠定新科學的原則和方法的重要時指出:原始人類都像野獸一樣,聽從肉體方面的情慾對心靈的支配,只有在肉慾強力支配之下才開動腦筋思想。而對某種神道的畏懼,才迫使他們控制獸性情慾,使他們獲得應有的形式和分寸,因而進化到變成為人道的情慾。所謂自由,就在於對肉慾和自私心的控制,把肉慾轉移到心靈的軌道上去;如此才能憑自由意志和自由選擇,來推動社會前進或發展,社會發展才有穩實可靠的動因。
朱光潛指出《新科學》發表在1744年,而《物種起源》發表在1859年,而維柯和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都是培根(Francis Bacon)經驗主義的信徒。維柯認為人類社會道德或感情的心理基礎等精神文明,其實也像人體結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較低等的動物階段。現在回想,更能明白朱光潛為什麼要翻譯維柯的《新科學》,並視之為重要和優先的工作。他一直堅持的「主客觀統一」,為了進一步了解克羅齊(Benedetto Croce)的唯心說法,涉獵到其師維柯的《新科學》,便非常欣賞。閱罷維柯,他發現不能把他也看成和克羅齊一樣是個唯主觀論者。
朱光潛先生念維柯,閱讀出了深層的「反映論」,即知識的肉身及唯物基礎,以及主客觀的協作與統一。肉身與外界的刺激與反應,相互作用,通過刺激,對客觀的認識被主體同化(assimilation)了,反映於認識結構。
朱先生因而確實:「認識的發生是外界事物通過內部認識結構起作用的。」
此說曾於中國現代關於人道主義的大論爭中,自成一派。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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