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點、陷阱、創新能力與中國的前景

我們在創新能力明顯力有未逮。我們的大學培養傑出人材方面尚未達到民國時期的水平。頭腦發熱的那些國人,是不是應該冷靜思考一下現代社會的發展軌跡呢?我們是否應該抑制一下民族主義情緒的噪動,盡可能保持與世界創新中心的良好關係呢?
這些年來內地大眾印刷傳媒充滿了「劉易斯拐點」、「 中等收入陷阱」之類非常學術性的術語,並作了煞有介事的討論,使中國可能成為全世界這些高深術語最普及的國家。這些拐點和陷阱都是與現代社會中,一個國家或經濟體的經濟發展相聯繫的;同時這些拐點與陷阱又與現代人類總體的發展水平相關聯的,因而有時代的特點。
 
上文提到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以後,人們從事生產與創造財富的稟賦由前現代的體力與技能,轉變為技能、組織與創新。實際上現代社會還有一個從低級向高級發展的不斷進步過程。在早期低級階段,技能與組織是更重要的因素,這是因為在這一階段生產過程需要很多的,有技能的勞動者參與。因為技能的訓練和生產的組織都可以通過紀律的約束來達致。所以創新能力低下的計劃經濟在那一階段可以生存並在早期有良好的績效,因為計劃經濟以國家的強制能力去執行會更有效。
 

計劃經濟創新能力不足 退出歷史舞台

 
自由主義市場經濟因為競爭的壓力,使企業有創新的驅動力。其中技術上的創新,使機器不斷代替有技能的勞動力,並不斷提高生產效率。這種創新產生了更大的價值,相反技能的價值則不斷貶值。在這一過程中,創新能力不足的計劃經濟被迫退出歷史舞台。
 
現在創新己經成了人類從事生產和創造財富最重要的稟賦了,創新能力較遜的日本也只好瞠乎其後。
 
大學作為創新能力的培育基地,既生產新知識,又培養傑出人才,可以說是現代社會發展的樞軸。現代社會的大學有一大明顯的趨勢,就是能把全世界的精英匯聚在一起。我們翻開五花八門的世界大學排名榜,幾乎所有最出色的大學都集中在英美。這是因為英美的自由平等制度和全球通行的英語吸引了全人類的精英。我們再細檢這些精英大學的學生構成,也顯示這些頂尖大學極為國際化,全球精英盡入其彀,並非虛談。這種結構對人類利多於弊:它把全人類最頂尖的腦袋集中起來,產生最大的效用,爆發最豐沛的創新能力,通過自由主義市場經濟——尤其是全球化——造福所有願意接受的國家。
 
當年鄧小平的睿智,今天可有人承傳?(亞新社圖片)
當年鄧小平的睿智,今天可有人承傳?(亞新社圖片)
 

中國現正碰上拐點  創新力成突破關鍵

 
拐點也者,就是前現代社會進入現代社會過程的一個轉折。需要指出的是,劉易斯當年作實證研究時的現代社會,還是以技能與組織為主要的生產與創造財富的手段,與今天創新為主已大不相同了。至於陷阱其實就是創新能力的量度。在現代不斷因創新而進步的社會,創新能力不足以與世界創新中心競爭,就隨時會墜入陷阱,不須等待達致中等收入而後然,甚至越過中等收入後,也會有眾多陷阱在前。
 
當然在低收入階段,根本未進入現代社會,何須以現代社會的概念解釋呢?那些失敗國家何嘗不是在陷阱之內呢?二十世紀確實是太多墜入陷阱的例子了。原因都與上面說的創新能力不足有關。內地傳媒最愛引用拉美作為例子,其實就是國家左翼及民族主義情緒,導致那些國家與創新中心疏離,甚至產生隔閡,因而陷入阱中。要說最具震撼意義的落阱事件,當推蘇、日。因篇幅所限,以後有機會再作詳盡分析,此處提過即止。而二十世紀也有成為對比的例子,冷戰時期冒起的四小龍,就因為與創新中心的關係而成就大業的。南韓尚且成為創新的國度而大放異彩。
 

「與美國關係好的國家都發達了」

 
鄧小平以睿智的政治家帶領中國走出計劃經濟的迷途,重回現代社會的世界主流。這位中國共產黨領導核心最早的海歸之一(我所以寫上這一頗長的定語是一次聚會中,有朋友問我中國何時會出第一個海歸常委,我回答早已有之矣),在1979年首途美國的飛機上,回答隨團記者提問訪美原因時說,歷史地看,凡是與美國關係好的國家都發達了。旨哉斯言,我不知道這是鄧小平早已有之,藏於心中的信念,還是大徹大悟的結果,但那無關緊要,都是洞明世界大勢的雋語。那裏可能包含兩層的意思,淺層容易看到的是美國當年的資金和市場;深層的是美國制度和文化構建的豐沛創新能力及由之形成的,吸引了全球精英的人類創新中心。
 
鄧小平開創的改革開放經過了30多年的歷程,中國相當程度上完成了經濟層面從前現代向現代社會的過渡。這本來是相對容易的過程,因為珠玉在前,我們照着做就是了,林毅夫所說的後發優勢是也。所以雖然中國的大學連民國的大師都培養不出來,創新方面即使不說交白卷也只得了很低的分數,但毫不影響中國經濟奇跡的出現,因為我們是靠技能與組織製造財富。
 

中國真的翅膀已硬,毛羽已豐?

 
現在中國進入歷史的重要關頭,有相當多的中國人自以為翅膀已硬,毛羽已豐,要與美國一見高下,進而領袖群倫了。這種情緒甚至已反應到政治層次,成了國家意志。我們與西方的關係,即使不算嚴重惡化,也大為不如過去30多年的大部分時期了。我們的實力是不是達到這麼高的層次了呢?或者說這樣做是不是對我們最為有利呢?你要領袖群倫,首先要使全球創新中心轉移過來,要使全球精英慕義而聚集過來,你說我們現在做得到嗎? 
 
根據以上的分析,我們在創新能力明顯力有未逮。我們的大學培養傑出人材方面尚未達到民國時期的水平。頭腦發熱的那些國人,是不是應該冷靜思考一下現代社會的發展軌跡呢?我們是否應該抑制一下民族主義情緒的噪動,盡可能保持與世界創新中心的良好關係呢?要知道這是全世界最高價值的資源。至於我們的大學,在可見的將來我持不樂觀的看法,原因在不言之中。因為大家都知道的。
 
論新中國大學教育之二
 

駱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