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電影《柏德遜》的時候在今年農曆年,那時電影還未在香港上映。觀看時的心情正好跟電影的調子碰個正着,滿足的觀賞經驗直指內心,因而快樂地離開影院。影院是倫敦的Curzon Soho,那兒是我心靈的一塊救贖地,經常上映精彩的藝術電影作品;幾乎沒有一次失望過。
本地電影的海報道出了要點,圖片在兩小夫妻同衿共枕酣睡的情景旁邊,提點了「幸福的小詩」。看電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思考幸福,因為那份感覺不是思索而得的,只是箇中的敍事確實沾染了一份充盈的生活感。觀罷安靜,微笑地躍進了冷濕漆黑的倫敦街道,半點害怕都沒有。
在白開水裏發現幸福
本地的觀眾為何會有興趣看這齣成本低微,故事平淡如開水的獨立小製作?人們向來不會留意美國新澤西洲有個小鎮叫柏德遜,那是一個人口小,保守而無甚驚奇或發展的小鎮,人口寥寥,每個人都知道別人的小故事。因而生活在那兒的巴士司機,如果觸覺敏銳,便可以成為詩人。這位司機跟小鎮同名,日復一日地駕駛老巴在相同轉向的路線上行走,幾乎知道哪一個站哪個時候會接載着哪一些人,他們在車上又會說着些什麼閒言閒語。生活幸福之一,便是那份預計中的軌跡。但如果認為如此只會是單調而無聊,那柏德遜的妻子正好在天秤上來一點震盪的音樂。
妻子羅娜經常帶給柏德遜的一些小驚喜:午膳檔裏的黑白組合,家中窗簾的花樣設計,連小狗的裝扮也不錯過。她是如此的自得其樂,他也樂得下班後聽她訴說自己的鴻圖大計,不作批評不發疑問,然後回到自己的工作小房裏寫詩。小夫妻每天晚上,便在連呼吸都無聲無息的擁抱裏酣睡。
看電影的時候,稍有懷疑為什麼會喜歡上了如此平淡無奇的作品?其實什麼叫幸福?如果幸福不是抽象而是在文化脈絡裏頭的,那又是什麼在發用着?
回歸生活基本
《柏德遜》提醒我大學時代曾經享受過香港的《素葉文學》。素葉文學於1979年開始出版,第一本是西西的《我城》,其他作者還有辛其氏、何福仁、俞風、黃仁逵、綠騎士和蓬草等;出版散文、小說與詩近70種,堅持了30多年。我曾是如此陶醉地重覆念着蓬草的《親愛的蘇珊娜》,同樣是因為在那些描述生活人情的日常鎖事,在感情豐盛的字裏行間,捕捉回到自己內心來的實在感覺。我們不求風起雲湧的人生遭遇,不愛想像戰爭的殘酷事件,只求在香港後殖民空間裏的日常,如生活作息,輪船巴士,後巷麵舖的蒸氣和出壚麵包的飄香。回到生活感覺的基本,冷暖自知,謙厚無缺,是謂幸福。
內地評論家曾從《素葉文學》的前期作品,閱讀隱匿其中的殖民政治;主要認為在殖民土壤出產的文學,呈現了弱化的民族意識,並自覺地壓制了語言文字的使用,淡化了中文教育。素葉文學文字的平淡致遠,電影《柏德遜》經營的生活本質,跟政治大論述的張力,相映成趣。想多了,幸福便成泡。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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