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期金銀器有幾種型制特徵,例如鏨刻的主體以祥瑞動物為主,並仿效中亞器皿風格,以圓形線框圍繞,構成徽章似的內底標記。此外,為豐富畫面的空間布局和平衡感覺,成雙成對的吉祥瑞獸,往往相對而視,常見左右兩獅的合掌站立,雙魚或雙鳥前後盤旋,可謂動感中又帶有對峙的靜止狀態,讓觀者洞悉之間的動靜。香港古月堂珍藏的唐代鳳凰銜綬紋鎏金盤,即按上述製作特色造出的藝術結晶,盤囗寛39釐米、高6釐米、底徑22釐米。全盤以相當對等的紋飾造成,盤周為八棱八角之貌,盤身自上而下微弧,形成寛平的底部。(圖一、圖二)底部由雙鳯盤旋飛翔為主題,回眸的鳯首、銜枝的鳳嘴、飽滿的鳯身,加上修長的鳳尾,使鳯凰形象,在佈滿魚子和忍冬花的背景下乍現,前後相顧,生動地盤旋於皿底。鳳凰的主體由忍冬花及枝蔓圍伴,再由第一道重圓線和第二重蓮葉紋環繞其間,儼如鳳紋的徽章標號。(圖三)
蓮蓬上的銜綬駌鴦
不但如此,在此鳳紋外圍,各盤邊各花辧對下之處,鏨刻了一對對站於蓮蓬上的銜綬駌鴦,其咀上的綬帶,皆連接着上面的寶花,紋理清晰對稱,充分展示壽意。此等意象,只替會是宮中替皇后祝壽的情況下,才配此隆重刻劃。細心比較,每對賀壽之鳥站立形態相似,當出於人手逐處細刻。唐代金銀器物銘刻之精巧,與物主的身份密切相關,帝后所屬之物,內外紋理精緻,龍鳯表徵尤見突顯。此盤由匠工於金屬片上原塊錘揲而成,邊囗直接裁成葵花狀,通體紋理複雜有序。其盤內一面鏨滿鳯鳥,於盤之外壁復刻八對含綬之鳥,全體共結聚壽鳥32隻,向鳳后賀壽的氣氛高漲。(圖四)從金盤底部刻有「大唐貞觀」字様看來,此物最大可能是為太宗皇后而製之物,規格非其他妃嬪可比。(圖五)
長孫皇后陪葬供奉
史料記載,13歲已嫁給秦王李世民為妃的長孫皇后(601-636),在武德末年極力爭取李淵後宮對李世民的支持,玄武門之變當天,更親自勉慰軍士。太宗登基後立為皇后,經常與執卷論道,亦為高宗李治生母,於後宮地位崇高。自貞觀八年(634年)與太宗避暑九成宫回來,開始染疾,太宗屢為她赦免囚徒、度人入道,以佑壽命。貞觀十年(636年)長孫皇后死後,太宗痛失鴛侶,自此從未立后,故貞觀皇后,只長孫后一人而已。觀金盤的紋飾布置極為刻意,具有強烈祈壽的寓意,除以一般賀壽之物視之,對於一個身染頑疾的年輕皇后來説,沒有比活下來更加珍貴。所以,它更大程度包含着打造金銀器以作祈福之用,目的是多管齊下,保住壽命。若然如是,則金盤的製作時間,便應設定在貞觀八年至十年的兩年之間了。從寄生蓮上的佛說分析,也不排除此物乃作為長孫皇后到了最後期的陪葬供奉,以不朽之年華步向往生,其喻意十分深遠。
要在金片的內外同時鏨刻,難度甚高,向內用力過多,將影響外部結構紋理,反之亦然。此盤由錘揲、鏨刻,到鎏金步驟,工序一絲不茍,把唐代金器工藝技術發揮到極至。而葵口式的金銀器,也對唐宋兩代的器物造型具備重大啓示。蓋葵瓣器型,附加牡丹、寶花等紋於器物之上,為相當中國式的藝術表現。1956年,陜西西安八府莊東北附近,即出土了一個高6.7釐米,囗徑40釐米的葵囗獅子紋鎏金銀盤,盤緣亦飾以牡丹花紋,展示了大唐盛世,即七世纪末八世紀初開始流行的器物特徵。(圖六)據學者齊東方教授統計,有唐一代,銀盤發現相對較多,其中帶足者有10件之多,三足、四足與卷曲式的足均有。例如日本正倉院便收藏了唐代鹿紋葵花形銀盤、內蒙古昭盟也有摩羯紋葵花形銀盤出土。至於唐代的鎏金盤,現時可見的少之又少,我們只有通過跨代的對照,才得出準確的蠡測。
貴族制逐消融 移情陶瓷製作
由唐入宋,貴族制逐漸消融,惟葵花色彩鮮明,平凡中予人清逸脱俗的感覺,在宋代的庶民社會裏仍廣受百姓欣賞。於是,前代金銀器上的葵花紋飾,被移情於陶瓷製作之上,其中以葵花筆洗一類器具至為普遍。香港古月堂藏品尤其特别之處,是葵瓣之間另設小三角為間隔,使邊緣線條更具變化。如何證明這種原型風格,續由宋代繼承呢?附圖所見,為私藏家展示的宋代哥窰葵花冼,外型上與古月堂的鎏金盤如出一轍,從多曲與三角缐條等距夾雜來看,顯然深受此形格影響。(圖七)此金盤為唐前期之物,除見諸上面論證,最大的憑據在盤底「大唐貞觀」的篆刻字體。時人論唐代金銀器,常陷於一種誤區,每按過去觀察陶瓷的經驗判斷。由於認為要到明清時期,大量器物底部始具刻款,寫上製作人或年代者。宋代所見瓷器甚少此種做法,推算唐代所有器物必無此落款的習慣。結果,在方法論上出現了張冠李戴的現象,嚴重扭曲了唐代金銀器應有的視野。
「大唐貞觀」標誌繁榮時代
其實,唐代與宋代的時代精神有異,金銀器與陶瓷的製作物料和方式為截然不同,把唐代如此盛世的印象鏨刻於密度和硬度適中的金屬上,其實是上佳的文字載體。其金屬銘刻的風尚,尤如商周述事於青銅器上,幾乎成為上古器物的共同表現,而唐代只局限在金銀器才具此種適度而已。故此,金銀器的花紋愈刻愈精細,為宮廷服務的金銀器作坊與日俱增,或以墨書記之於器皿,或直接鐫刻於金屬體,凡此均在何家村的窖藏、法門寺的地宮,以至國家金銀器的館藏中找到大量證據。唐太宗「貞觀之治」,文化高度遠超唐高宗、武則天和唐玄宗等時代,在西亞與中亞金銀器文化澎湃導入下,在大量器物中鏨刻「大唐貞觀」以誌繁榮時代的到來,絕對合情合理。從現時出土的唐金銀器觀之,帶此字様的器皿最為豐富,也最具中亞和西亞氣息。若能平情而論,探究此皿底的文字款式及周邊花紋,均可逐步理出唐代金銀器的製作脈絡。
圖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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