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差異與兩國關係（下）

 

 

毛主席最喜歡的唐代三李之一李賀有一首七言絕句：從君萃發蘆花色，獨共南山守中國。幾回天上葬神仙，漏聲相將無斷緣。20多年前一位香港學者曾以此為題出版一本禮贊中國傳統思想，抵斥西方意識，頗有些傳播的書。當年中國在80年代思想解放運動雖因六四事件而有些蕭殺氣像。但鄧很快重啟改革開放，有人並加入與世界接軌這一精警之語，而使改革開放方向更明確。前賢有取法乎上的訓戒，與世界接軌當年指的完全是作為先進國的西方與日本。四分之一世紀後看中國確實有重回南山的況味：要以中國思想為本位，摒除外來的異端邪說了。這完全是中國精英沒有實行角色轉變造成的。

 

中國作為歷史最悠久的老大帝國，是現代社會的後來者。中國傳統意識入國人之心，可謂根深柢固。中國文化，由這種文化衍生的政治制度，提倡精英應該是治人的統治者。這種統治者食於人，由受治人供養，實際上是任由他們侵佔搜刮社會財富，只要不到迫民反的臨界點。幾千年來成為統治群體的一員是中國精英的唯一選擇，這就是中國文化的官本位現象。作為統治者的精英不但可以搜刮侵佔社會財富以自利，在中國一元化帝制下，為了保証自己的統治地位，統治集團對包括國民一切行為作價值判斷，規定國民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在相當程度上中國傳統帝制中，國家高於一切，決定所有臣民榮辱貴賤。精英就是憑著掌握國家統治權占盡利益。

 

進入現代的中國，精英並未向西方同儕取法，轉變自己的角色，由搜刮的統治者轉變為高效創新者與經營者。尤其是毛澤東革命後，紅色中國所尊奉的意識形態與實行的國家制度強化了國家權力，從而精英唯有向國家權力聚集一途，自然沒有實行角色轉變的基礎條件。整體而言，迄今作為中國最聰明頭腦的精英以作為統治者為首要選擇。

 

正是因為中國精英沒有實現角色轉變，中國離現代社會甚遠，反而前現代痕跡處處可見。看看今天中國官本位的無處不在，傳統的不下鄉王權豈可同日而語。連小學生起的班長一類官職也激烈競逐，贏則威福而肆，真正從小做起。

 

國家繼續甚至強化作為社會現象與民眾行為的唯一價值判斷者，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人們的貧富與貴賤。這叉反過來使中國精英的角色轉變帶來負面影響。

 

 

中國出了毛澤東之後，不但沒有通過促使精英轉型造福國民，反而根據一己臆想構建的理論，要國民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結果終毛澤東時代，中國為貧窮所困，精英與國民雙雙受罪，自然一般民眾更加受困。

 

毛澤東棄世後，鄧小平改變毛的弊政，實行改革開放與世界接軌，引進西方的資金、技術乃至部分經濟制度。後來蘇聯崩潰，計劃經濟落幕。西方精英在其國家人格造福更多人群與現實利益雙重考量下，全力推動全球化，把創新技術越過國境與外國民眾結合。從經濟運作層面說就是把生產工序轉移到人手成本低的地方。

 

中國是全球最多人口的國家。中國精英又對國民有著全球最高的控制能力。工序轉移的目的地都在中國。這樣，全球化在相當程度上利益全為中國所有。這造就了全球矚目的中國奇跡與大國崛起。

 

這種格局在相當程度上說，中國精英憑著承傳幾千年又為馬列主義所增益的禦民術，充當西方精英生產工序的管工或說行政人員的角色。這些西方精英創新能力豐沛又有普世情懷，即不拘於類似我國聖賢華夷之辨，在中國同儕協助下，把他們的創新成果與中國的廉價勞動結合，既取得利益，又造福更多人。合乎上面說的國家人格。在這種格局中，中國精英繼續以統治者角色自處。由於他們禦民有術，有能力使所治之民接受較低報酬，從而這些精英回報極高，又肆威福之勢，實在羨煞旁人。如果中國精英不過分急躁，執著於急急取西方精英而代之成為主事人，中國的角色在相當程度上符合美國精英的利益。美國精英並無誘因要改變中國。這樣中美關係會是融洽的。事實上，從上世紀80年代以還的30年，中美可以說在這種格局下，兩國精英各得其所，因而相安無事。

 

 

隨著全球化高歌猛晉，尤其是最近四五年，中美關係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就美國而言，全球化對於精英而言無疑帶來利益也帶來使命感的滿足。但是工序向外轉移對於作為國家的美國，和作為國家大多數的民眾無疑帶來損害。

 

由於工序外移，美國經濟發展遲滯，就業職位外流，人手需求下降，國民收入不前。所有這些又以製造業最嚴重。而製造業是經濟領域中創新技術出現最頻繁，生產力提高最快的領域。美國製造業最多職位轉移到中國。作為實行民主政治的國家，精英與民眾的利益必須均衡，一旦發生傾斜必然帶來政治問題乃至出現政治轉變。去年的總統大選結果就是因為全球化帶來精英與民眾利益消長導致的。它對中美關係將帶來影響。

 

另一方面，中國精英眼看財源廣進，浸浸然似乎很快淩架美國精英。自是意欲取而代之，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事人。並開始行動，在政治經濟軍事全線出擊。維持多年的中美關係，變得混沌。

 

中美關係如何演變？如果在前現代，國家人格對內精英榨取民眾，損不足奉有餘；對外弱肉強食真正落後挨打，倒是容易回答。中美曾經在一段很長的時期，力量極為懸殊，美國並未作強食之想，反是美國精英一力支持中國發展。這就是現代世界不同於傳統世界的地方。原因就在那些國家精英角色轉變造就與傳統社會不同的國家人格。因此中美關係未來圖景與兩國精英角色演變關係極大。這種角色轉變必影響國家人格，從而形成新的兩國關係圖景。

 

美國方面可能比較容易推測。美國精英不太可能退回作為統治者的角色。就是說美國的國家人格不太可能作根本的改變。只是全球化過速使國家人格的對內對外兩大維度需要作出調整。美國精英需要更多地為國內同胞著想。特朗普為什麼勝選？傳媒眾口一辭說是民粹主義。但是特氐從競選到上任所有言行都是親啇的。他要以優惠，具競爭性的稅制鼓勵美商遷回工序。在這一意義上，特氐完全從精英角度看問題，與真正的民粹主義大有區別。同時全球化合乎美國精英構建的國家人格，而且全球化最大嬴家中國精英今天也有足夠的力量，誘使美商把全球化繼續下去。特氐的反全球化荊棘滿途，成功與否視乎美國精英能否達成共識，使傾斜的內外兩大維度重歸均衡。

 

反而中國存在更多變數。中國精英如果充分認識現代社會的本質和發展方向，效法美國精英作角色轉變，放棄壟斷國家權力以自利；放棄由國家決定社會和國民行為的價值；放棄由國家決定人們的貧富責賤。轉變為高效創新者與經營者，惠澤國人。中國將真正成為現代國家。中美將有相接近的國家人格。兩國將成為親密的朋友。

 

如果中國精英充分理解中美以前30年關係的實質，在傾向維持原來的角色的情況下，不對美國進行重大挑戰。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中國精英維持過去30年的制度雖然與美國制度大相徑庭，但還是合乎美國精英利益的，因此中美還是可以繼續相安無事的。

 

最令人困擾的是現在己經有些苗頭的，欲取美國而代之，為天下主的衝動。中國精英如果沒有充分認識現代社會的腦力本質，沒有充分認識鄧政30年成就的基本原因，過高估計自己的力量，以為即使精英不作角色轉變，也足以引領世界。在經濟成就鼓舞下，忘乎所以或過分敏感，在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傳統思維下，以為翅膀己硬，乘美國精英需要重新均衡內外利益而處於困難時機發難，壓倒美國精英，實現一統天下的英特納維耐爾（語出《國際歌》）之夢。不管最終勝負如何都將使中美成為敵國。如果以戰爭進行這一最後的鬥爭，那將是人類最大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