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你得名字》劇照
假期的檔期經常愛情片當道,挑日本導演新海誠的〈你的名字〉來看。這哪裏是少年十五二十時的愛情動漫?簡直是以少年動漫故事包裝來給成人思考的電影。採用時興的「穿越」橋段──利用不同時空交換身體的幌子,講一個看似適合年青人實質叫人想得太多的魔幻寫實故事,不過,把它當成畫功美好,少年愛情夢幻之流,也絶對可以。因為故事底本講述一個住在落後保守的鄉郊小鎮糸守町的高中女生三葉,在夢中穿越了時空,與三年後的東京高中男生瀧對調了身份的故事。而掀起高潮的是三葉坐每日兩班的火車偷偷出東京尋找這曾進入身體代她而活的男主角,可惜因時差問題,她與沒有穿越記憶的瀧擦身而過,錯失彼此相認的機會。就在男生發現文獻記載自己所穿越的小鎮,三年前早因隕石撞擊,全村一夜之間被毀。正想阻止這場慘劇的一刻,卻發現已失去進入對方時空的能力。
超越生死情重生
到底甚麼引力令電影單在日本只用了三天時間就打破13億的票房記錄?當然導演新海誠取景的方法應記一功。動畫中主要發生災難的場景,是他現實中的家鄉長野縣諏訪湖,被平坦的山圍繞成湖。還有東京鐵路商廈的真實場域,現在已有日本旅遊網連女主角三葉那死守風俗禮儀的虛構故鄉系守町也找來曾火山爆發的原型──青島,把動畫取景點配合谷歌地圖,畫成可供遊客對照的方位指示以招旅客。也許創作者把商業計劃計算在內,無論作品的隱喻有多深層,也不得不算在市場成本裏。但暗藏喚召日本人對城鄉的記憶也未可知:男主角重回災難也是替身入夢的現場來尋找對方,可能象徵對原鄉的欲念。城鄉對比:鄉郊沒有咖啡室可供青年蹓躂,只有機售的罐裝咖啡,對比城市搭建天橋與地鐵的繁囂光影,本身就帶着戲謔。我沒有看過原著小說,難以假設文學原著包含城鄉主題。但那帶弧度的廣角鏡頭下被青巒環繞的清澈湖泊,怎能脫掉「執意保留傳統終被自然淘汰,人類超越生死的情才會穿越文獻歷史而重生」這隱喻。
日本動漫早已脫離兒童天真爛漫的口味而衍生更多可觀市場。最近動漫發燒友把快要被迫破記錄的宫崎峻作比較,認為新海誠更勝一籌。對我而言,宮崎峻從來不是心頭好,畫功太華美鮮明得近乎平滑無瑕,而且那個世界很不真實。〈崖上的波兒〉我有難以進入之嘆。可是〈你的名字〉那股青春的跳躍,愛情的神秘與欲望,悸動而空虛,明知虛構不是事實,配合動畫人物行動的蒙太奇,背後有鏡頭在捕捉觀眾尚未準備好的強烈視點,使人有觀看劇情電影的真實感,卻毫無保留地,輸出超越少年十五二十時的詮釋。搖滾樂隊RADWIMPS強勁的節拍,扭曲嗓音轉動音域,是躁動?是情不自禁?是主角急於尋找答案,渴求相遇相認的奔波?還有一種不隨便改變作風的堅持,挑逗着潛意識裏未曾滿足的尋遇可能──一條與自己生命對應的肋骨,一個隱藏於歷史的名字,一次跨越生死的玄關。
忘記名字 記得靈魂深處得觸動
不合理的進入異性的生命,成為終生的繾綣,最經典莫過於湯顯祖的《牡丹亭》,情由夢而生,懷春少女杜麗娘竟然為夢中相媾的柳夢梅而失戀,現實使她鎚心失愛至死,十分誇張。與瀧相似的,是以同夢之真身,為夢中女子真正相遇的種種反理智的行徑。編劇甚麼也作得出──身體在生死命懸中竟然可以借神異之理超脫,在古代的中國實在匪夷所思。為甚麼把少男少女的愛欲昇華?
影片採開放結局,可能女主角未死,終於進入城市生活,在彼此遺忘名字的角度裏,殘存的記憶使他們有相知的心跳。這交給觀眾幻想的點子,表面上執着於不能遺忘的名字,其實名字並不重要,重要是靈魂深處相認的觸動,是命定的呼喚。假若名字不再重要,時間也不再脅迫,那份同在,又是怎樣發生?那隔在兩人中間的十字光芒,一個觸點,改變歷史。用最強的意志在不同時空中為對方手掌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終於並不成功──浮繪中拍出,明知虛構的,觀眾卻情願相信這不可能的可能:相遇機率本來是零的約制下,慶幸時間雖與身體有關,但時間終究與時光不同,時光才與同在有關。而放在跨越歷史的角度裏,青年人,拒絶命定、改變歷史的慾望,已然超越愛欲生死,比保存傳統鄕城還重要。一切由熱情而生,甚麼也可能。
原刊於《大頭菜文藝雜誌》17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
(圖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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