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林〉──透視安珍卓尼的第三身分

「你的歌聲很好聽」,唯獨那一刻是女性的話,其他時候主角是喪失性向的身體,猶豫在森林以外,直至遇上安珍卓尼,她變成第三者──既非自己亦非他人。
封面圖片:〈心林〉劇照(由浪人劇場提供)
 
劇場符號如何呈現文學文本的轉化,劇場性與小說的敍事性如何對話,彼此發現,如何跳出元文本,又支取文學的語言,化為演員的行動和劇場語言,觀眾必然有所期待。近年文學作品改編舞台劇頗如雨後春筍,有愈演愈矚目之勢,惜未成氣候。說成改編如今也有所保留,很多時搬演的劇場演出本色上早已擺脫了文學原著的面貌,小說的語言已被翻譯,更多時是再創作,視為全新作品,原作只提供構思原型,過往劇壇多數選比較容易入手的以情節帶動結構的小說,反映話劇與現代小說的發展歷程中的重疊。
 

文本轉化劇場符號 走進城市心林

 
董啟章小說充滿徵符,且看劇團如何轉化成劇場符號,相信出身於舞台服裝的譚孔文對於物件道具的運用,是讓觀眾期待的。譚孔文銳意脫離原著既已定形的論述和詮釋,挑出暢想,借文本呈現對樹林大自然的思考,心林與森林的諧音,其刻意猶如開場全黑的劇場只有焦點式光源,加上黑盒四面台的設計,吸引城市人對森林野外的想像,像觀眾圍繞森林,於是林中的主角更形獨處。畢竟這是「心林」不是真的森林。
 
黑盒四面台的設計,吸引城市人對森林野外的想像,像觀眾圍繞森林,於是林中的主角更形獨處。畢竟這是「心林」不是真的森林。
黑盒四面台的設計,吸引城市人對森林野外的想像,像觀眾圍繞森林,於是林中的主角更形獨處。畢竟這是「心林」不是真的森林。
 

第三身分 反照性別的移位

 
現場觀察,不是太多觀眾看過原著,沒有文青型的朝聖心態,這倒有利文學劇場發展。有關<安珍卓尼>的論述不少,由於早期作品接受新人獎時在現存且公開附在小說集裏的評審摘錄上,幾乎把文本定調在女性主義的視角上,反而忽略小說字裏行間帶知性的抽離,女主角以第一身或忽然冷靜分析自己行為和思想如何存在斷層,又或夾纏在模擬生物科學物質性的說明,倒讓我覺得文字不斷消減了完整女性內在的感性,其實語言挺雄性的。導演一方面明確承認,女性議題不是他所關注的演繹,另一方面在性別處理上卻出乎意外地突顯。男聲演員經常以他者的敍述來講述女主角的獨白,而三場雙人舞把女主角與丈夫、女主角與屋子的男人及女主角與安珍卓尼,彼此分開成為三種話語狀態中的遭遇,偶爾卻轉換成第一人稱。高行健《論戲劇》提及一種全能戲劇和全能演員的觀念,演員的三種性,有所謂中間演員,從演員本人到中性演員,再到角色之間的距離。就像男舞者的視點轉移。由第三身用第一身,按聲音和身體的距離,觀眾亦不自覺認定這是他者,並非主角。於是這些近乎獨白的內容,與女舞者扭動的身體,形成戲劇性的情境,反照性別的移位與質詢。
 
那句「你的歌聲很好聽」的確是女主角對男人征服前的真心話,這唯一在台上的女聲最恰如其分地反襯後來主角不斷通過絮絮不休的重複話題,於溝通於事無補。唯獨那一刻是女性的話,其他時候主角是喪失性向的身體,猶豫在森林以外,直至遇上安珍卓尼,她變成第三者──既非自己亦非他人。所穿插的創作歌曲如果為了以九十年代的曲風來提醒劇場所代表的年代,則未免野心太雜。九十年代返樸歸林的守衛郊野的心態仍未出現在熱話中,反之,在唱功和演繹風格與呈現更多關於情慾、性別和身體的禁制,可能更達成美學的上劇場合一。當女體進入台側的玻璃箱,演員游移成單一的存在,觀眾用四種甚或更多的角度來看,黑暗的四周,每人有不同角度,想像她已完成進化成單性的全雌物種,進入自然的包圍裏的新軀殼裏。結束時我們大抵不必然想起過去。這是我對<心林>重演有所期待的原因。
 
當女體進入台側的玻璃箱,演員游移成單一的存在,觀眾用四種甚或更多的角度來看,黑暗的四周,每人有不同角度,想像她已完成進化成單性的全雌物種,進入自然的包圍裏的新軀殼裏。
當女體進入台側的玻璃箱,演員游移成單一的存在,觀眾用四種甚或更多的角度來看,黑暗的四周,每人有不同角度,想像她已完成進化成單性的全雌物種,進入自然的包圍裏的新軀殼裏。
 
觀賞場次:2016年9月9日
劇照由浪人劇場提供
攝影:馮偉新
 

吳美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