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鴻大師畫馬的藝術記號

他在中國水墨的基礎表現上,參用了西方的透視法、解剖法,逼真生動地描繪了馬的颯爽英姿。其筆法剛健有力,全部按照馬的形體結構而施墨,墨色濃淡有致,充分呈現馬體在運動時肌理紓張的狀態。
 
徐悲鴻先生平生畫馬無數,「馬」畫幾乎也代表了他大半的藝術成就,在長期刻苦的繪馬練習中,必然對繪馬有獨特的理論看法。若以徐氏繪馬只約三千之作,則時下充斥於藝術市場裏的徐氏假作可謂極多。我們固難要求購入馬畫者到徐悲鴻紀念館與真蹟對照,或經徐夫人廖靜文過目以求得相對的可靠性,便須認真從徐悲鴻的藝術理論中,發掘客觀固定的審馬原則,從而掌握一些藝術記號。
 
徐氏馬畫中的經典之作,是1942年所繪的《八駿圖》,自六朝開始,類似的八駿畫已經相當流行。畫的內容,本是周穆王遊昆侖山時為之駕車的八匹良駒,各書記載八駿的名目不同。晉王嘉《拾遺記》中記載:「八駿之名,一曰絕地,二曰翻羽,三曰奔霄,四曰越影,五曰逾暉,六曰超光,七曰騰霧,八曰挾翼」;《穆天子傳》中則記載為:驊騮、騄耳、赤驥、白羲、渠黃、逾輪、盜驪、山子。
 
 
到唐代柳宗元的時期,不少騷人墨客都寫《八駿圖》的詩文,例加白居易《新樂府》中的《八駿圖》、元稹的五言古詩《八駿圖》、李觀的《周穆王八駿圖序》。其詠馬文學之盛,或與唐德宗的望雲騅馬的政治故事有關。元興元年三月,因李懷光叛亂,唐德宗臨幸梁州,七月反京。元稹在《望雲騅馬》歌序中曰:「德宗皇帝以八馬幸蜀,七馬道斃,唯望雲騅來往不頓,貞元中老死天廄。」在李肇《國史補》裏也提到此望雲騅曰:「後老死飛龍廄,貴戚多塗寫之。」可見,對於「八駿」的推崇,中國人在很早的時候已帶有濃烈的愛國感情,在徐悲鴻的創作歷程中也不例外。
 
徐悲鴻(1895—1953)江蘇宜興人。自幼隨父親讀書學畫。1917年東渡日本,翌年赴法,師從弗拉孟(Flament A)、達仰(Daynan),繼而入讀巴黎國立美術學校,1921年遊學德國,1927年歸國,任中大藝術教授。1933年在巴黎首展作品,旋赴歐洲,在德、意及蘇聯舉行畫展。抗戰後,在國內廣州、長沙以及香港、印度、星洲等各地為救濟祖國難民,籌辦畫展活動。歷任北京大學、桂林美術學院教授、北平藝專校長。解放後,任中央美術學院院長,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主席。其國畫創作堅持師法自然的寫實傳統,更銳意吸取外來的藝術技巧,融通中西。在他看來,東西方都發展了濃厚的人文寫實主義,無獨有偶,世界古今畫壇巨匠每喜繪馬,而馬的動靜自如形態,展現了自由的追求與充沛的生命力,成為建構雙方藝術交融的橋樑。
 
徐悲鴻先生所作水墨奔馬,無拘無束,性尚桀驁,最宜紓發胸中民族的激情。平日的寫生令他對馬的骨骼、肌肉、組織瞭若指掌,且熟悉馬的脾性。他在《徐悲鴻覆問學者的信》曾這樣說:「我愛畫動物,皆對實物用過極長時間的功,即以馬論,速寫稿不下千幅,並學過馬的解剖,熟悉馬之骨架,肌肉組織,夫然後詳審其動態及神情,方能有得。」在歐洲學習的科學求實精神上,他學懂嚴謹地掌握了馬的動態、結構、習性,經過千錘百煉,成功以筆墨和諧處理馬的塊面結構等問題,完美塑造出馬的應有形象。

 

胸中早有馬的動作通則

 
在技法上,他在中國水墨的基礎表現上,參用了西方的透視法、解剖法,逼真生動地描繪了馬的颯爽英姿。其筆法剛健有力,全部按照馬的形體結構而施墨,墨色濃淡有致,充分呈現馬體在運動時肌理紓張的狀態。早於1915年,20歲的徐悲鴻即繪有《譚腿圖說》的百多幅體育掛圖,其細心觀察物象活動,為日後的寫實畫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可以說徐悲鴻畫馬,胸中早設計好馬的動作通則,構成既定的動作典範。
 
例如脖子的左右扭動,頭部向各方的張望,鬃毛在風中飛揚、前腿伸而後腿收束等,均表現了奔衝時的推力和拉力的感覺。為了表達馬力的爆發,尤突顯了牠的肩部、胸部、頸部等大塊肌肉的崩張,以極濃的墨來表達馬體的雄渾剛勁。畫家又喜以簡單的線條,將柔韌的踝關節和堅硬的蹄子等體面轉折的關係,惟肖惟妙地刻劃出疾步飛的境界。由一匹馬至數匹馬的跑姿,以至各馬在畫紙上應展示的角度,皆具備嚴密的計算;筆觸看似放縱,卻永遠顧及馬首、馬頸、馬身與馬腳的準確比例,在筆墨的濃淡、輕重、疾徐、枯濕、疏密的配合下,形成相當協調的節奏韻律,取得中西藝術理論和創作實踐的最佳融合果效。
 
抗戰時期,他相繼在新加坡、檳城、怡保南洋數地舉辦籌賑畫展,賣畫所得全部捐獻救助苦難同胞,在祖國生死存亡的危難歲月,恪遵藝術救國、盡己之力的宗旨。故此,徐悲鴻繪馬的價值,不單純在馬的本身,而是以馬寄喻自己的心志,反映藝術家對國家社會的匹夫之情。
 
對日抗戰時期,他筆下的馬總是激昂仰天,1942年送給愛妻靜文的一幅《哀鳴》,畫題「哀鳴思戰鬥,迴立向蒼蒼」。他鼓舞全民對日抗戰,即如他畫的馬,慷慨思戰;深刻的人格化意象,深植在他的畫幅中。90年代,徐氏馬畫市價扶搖直上,屢創佳績。在1993年蘇富比拍賣會上,他的《五駿圖》以332萬港元成交,創當時徐悲鴻中國畫作品的最高價。至2011年,北京傳是秋拍的《五駿圖》,成交價已是4,600萬。
 
理論上,畫中馬匹愈多,形象變化愈精彩,畫作的難度也顯得愈高,因而突破價格的心態也更為濃烈,故市場對其八駿、九駿或十駿的作品可謂趨之若鶩。例如2012年北京隆榮春拍的《春山十駿圖》,被喻為徐氏唯一一幅十匹馬之作,結果以1.05億元成交 (由此觀之,香港古月堂所藏的《九駿圖》,以馬比馬,並有名家提跋,當屬價值不菲之上品)。惟抗戰時期單匹馬的創作,涉及民族共同奮戰的時代意識,在市場上也是別樹一幟。好像2011年由安華白雲春拍的《平川立馬圖》,所繪的單匹馬便以750萬元下搥,蓋因此畫繪於1939年初,時為作者創作精力至為旺盛階段,包括此畫的一系列作品曾於香港馮平山圖書館舉行畫展,標誌着國族存亡的關鍵時刻,廣為海內外同胞認識。前此一年,由北京傳是拍行以3,360萬拍出的《秋風立馬圖》,更打破徐氏「單馬」的紀錄。雖然近年與徐悲鴻相關的贋作充斥拍賣市場,致產生《奔馬圖》克隆了《賓士》(1939),《三馬圖》克隆了《岸邊》等疑點說法,良莠不齊的現象仍須各方合力整頓,惟徐氏馬畫真蹟不朽,等待著藝術界的伯樂予以發掘,在今後的藏品中仍將大放異彩。
 
 
(圖片:作者提供)

趙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