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仁天皇:平成年號犯忌與日本國運衰微

標題的兩個分句並無因其先後而表示一種因果關系,即筆者不是認為因為天皇用了犯忌的年號才導致日本國運衰微。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因為日本在現代社會的發展到了一種樽頸(下文將論說是創新的樽頸),進入日中而仄,才出了年號犯忌這種本來不太可能出的奇事。
隨着現代社會的歷史發展,人類的技術創新逐步代替技能成為創造財富的主要要素。這是非常明顯的現代社會的規律。在這一過程中一種經濟制度乃至一個經濟體,它的優劣會暴露無遣。一些在某個歷史階段耀眼奪目的明星會因內在的缺憾而黯淡下來。這種轉變往往伴隨着一些標誌性的潮流出現而發生。
 
動力機械的發明和廣泛應用,提高人類個體的生產力,使生產由滿足自己的需求轉變為生產為的交換。從而使自產自足的自然經濟解體。
 
電子產品的行世可以說是計劃經濟由盛轉衰,最後消亡的催命符。因為電子產品尤其是消費電子產品日新月異,同時給社會成員帶來生活的極大豐富。蘇聯模式的計劃經濟在新潮流下,充分暴露它的官僚計劃部門反應遲鈍甚至失靈的特點,而遭到歷史的唾棄。不管怎麼說蘇聯模式存在七十年,曾有一段時間是輝煌的。哈耶克所說的計劃弊端在於資訊接受間題,即中央計劃部門在收集社會需求資訊方面永遠不及市場價格體系的高效。計劃經濟體系的弱點最集中體現在消費品方面,即不能提供令社會成員滿意的消費品。要是在相對靜止的時代,消費品種相對穩定,蘇聯模式的弊端或者不會暴露得如此之快,即與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給社會成員提供的消費品差距不會不斷擴大。只是時代並不眷顧這種體系,上世紀六七十年電子工業的興起,以及它所生產的日新月異,五花八門的消費電子產品一方面極大豐富了人們的生活;另一方面使計劃體系與市場經濟的優劣差距達到臨界點。計劃體系落幕於電子消費時代而不是更早其來有自。
 
日本的衰微同樣有類似的時代特點,只是因為日本實行的是自由制度,而不是計劃經濟那樣的中央集權制度,因此日本沒有也不會如蘇聯般轟然倒下,乾乾淨淨。
 
日本可以說衰落於 I.T 時代。這是現代社會一個劃時代的歷史新階段。在電子消費品大行其道,日本頂尖廠家如日中天的時候, I.T 行業已開始嶄露頭角。後來的發展更一發不可收拾,沛然莫之能禦,駸駸然成了新時代的主導行業,甚至隱然擔當徹底改變世界的角色。最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 I.T 時代因為技術的不斷進步,創新超過了技能成了現代社會創造價值的主要因素。大家所知,智慧手機的個別創新的廠家賺取整個行業幾乎全部利潤就是明證。因為創新成了主要引擎,社會發展的步伐大大加速了。摩爾定律充分體現了這種進步步伐。
 
在這個徹底改變世界的浪潮沖擊下,日本的缺憾暴露無遺。日本的優勢在於模仿改良的精湛技能,劣勢是創新能力不足。自古以來,不管是思想意識理論還是社會政治制度乃至生產技術,日本人拙於獨創,更多的是把別人的好東西拿過來作出改造使之適於己用,或加以改良使之臻於至善。從引進佛教,引進中國典章制度,引進儒學到明治維新的學習西方,率皆如是。技術方面,發明皆來自歐美。即使日本當年最強勢的產業汽車與電子消費諸如電視、錄音機及各種家用電器,全部出自歐美。日本只是憑着嚴謹的工作態度與精益求精的技能,生產出高品質的產品。由於技術的原因,當年從發明到轉變為暢銷的市場商品非常需要日本人的角色,從而日本在當年取得了成功。
 
到了 I.T 時代,隨着技術的進步,生產過程中需要人手參與,或說需要高技能人員的程式大為減少。軟件行業甚至基本不需要這種人員。可以說日本人的角色大量被機器所取代。另一方面由於計劃經濟的落幕,原來實行計劃經濟的一些人口大國,比如中國大量人手投入勞動市塲。雖然他們的技能不及日本的同類人員,但他們要求的報酬低得多。這樣通過工序的轉移,生產大量轉移到這些人口大國。而I.T時代興起的新的產業分工形式:代工行業,就是那些專門按照品牌公司的設計,從事裝配工序即基本以組織具各種技能的人手以賺取組織技能費用的公司,多設在勞動力無限供應的地方。這樣日本技能的價值大大下降。因為這些原因,日本在 I.T 時代不管是 PC ,軟件,手機還是互聯網領域都不再象電子消費品當道時代那樣出現諸如樂聲、東芝、索尼這般獨步世界,令人敬畏的巨無霸公同。而電子消費品既不再是主導行業又受到中國、南韓等國的竟爭,日本之不衰微其可得乎。平成年號也這般巧合在這樣的年代出現。
 
日本歷史上拙於創新源於它的民族文化傳統,這種文化塑造了它的民族性。這種民族性使日本人不能吸納其他種族的精英到日本,利用他們的才智增強自己的創新能力,乃至改進自己的文化。大家知道與歐美先進國家相比,日本極少接受外國移民,思想文化相對單一,高等教育這一現代知識的生產基地,創新意念的孵化器明顯沒有英美大學吸引全世界精英的魅力與成就。這樣創新缺失問題使日本在步伐急劇向前的時代極難恢復三十年前的光彩。除去日本重啟新一輪的明治維新從更根本的文化層次實行改變。
 
在國家競爭過程中,隨着技術進步,生產中需要的人手參與不斷減少,對人們技能的需求自然減少,使日本這樣的國家走向衰微。這可以說是發生於國家層面的事。我們如果把這種趨勢推之於社會,很明顯社會上大部分人只能通過訓練掌握一定的技能,而具備創新才能,毋庸說是少數,而且訓練的方式大為不同。這在現代社會向更高水準發展時必然帶來問題。迄今為止的社會,人類基本上是按對生產的參與及所作的貢獻來分配產品的,當然有公平與否的問題。當絕大部分人的參與是不再需要的時候,以什麼標准來分配產品呢?人們經常抱怨社會上貧富懸殊愈來愈甚,雖然有其他原因,但社會成員之間對生產貢獻的差異大幅擴大不能說不是主要原因。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授權轉載。
 
(圖片:亞新社)

駱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