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派錢公投與分配制度的激勵功能

有人提出直接向社會所有成員派發「基本收入」。這就是瑞士派錢公投的背後理念。據說北歐一些本來就相當社會主義的高福利國家都有類似的想法。這種做法存在時代的局限及與人類本性的衝突。
早前瑞士有人發起公投,要求合資格選民就瑞士是否向國民派發每月折合約2萬港元的基本收入表態。6月5日的投票結果顯示,這項提議被超過七成的選民所否決。
 
香港有傳媒把這一向全體國民派錢的提議稱作扶貧。這種說法令人覺得奇怪。因為提議的派錢對象是全體年滿18歲的國民。而瑞士是全球最富有的國家之一,不可能這些國民都是窮人。很明顯發起這一公投者的意念,更像是要改變恒久以來的人類社會的分配制度。如果發起者以扶貧包裝,那也不過是為這一提議塗上道德的油彩,以爭取更多的支持罷了。
 

市場經濟模式的成果分配

 
人類自從走出叢林,組成社會,通過協作進行生產以來,基本上按照社會成員對生產的參與及貢獻來分配生產成果。尤其是在前現代社會,人們主要依靠自己的體力從事生產,因為體力的局限,生產成果相當有限,誰生產,誰收獲是唯一有效的激勵機制,是使人類免於凍綏,有可能延綿不絕的制度。當然這其中,社會需要產生國家,國家帶來了權力,從而使國家統治者佔有其他社會成員的生產成果成為可能。在這種前現代社會裏,統治者的佔有除了有《道德經》所說的「損不足而奉有餘」這種被供養者活得比供養者滋潤的特點外,同樣明顯的是多數人供養少數人。
 
自從人類發明動力機械,超越自己體力的局限而使生產能力出現飛躍性的進步,從而使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以後,人類逐步由主要依靠人的體力從事生產,向依靠人的腦力從事生產,這就是本欄經常提及的從人力經濟經過人手經濟向人腦經濟的進步。在這一進程中,人類除了在生產手段方面取得進步外,人們還通過組成生產組織;通過經濟層面的複雜社會網絡進行分工,資源配置和生產成果分配等等,改變了以往基本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生產為了自己消費的自然經濟模式,演變為生產為了交換的市場經濟模式。
 
在新模式下,生產成果的分配變得異常複雜。一種到最後消費者的產品到底誰貢獻多少根本難以計算清楚。馬克思及其後來構建計劃經濟體系的傳人,就是沒有意識到現代經濟與傳統經濟的根本區別,以為可以通過所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為主軸的勞動價值理論,作為計劃經濟分配制度的理論基礎,解決分配問題,結果他們完全看錯了。
 

瑞士為何考慮派錢——讓每人都有基本收入

 
在市場經濟體系下的分配主要建基於激勵機制,這是因為現代經濟的運行與發展主要依靠的是人腦,以及與人腦密切相關的技能,而不是傳統社會的人力。很容易理解,人力是有極限的,不可能以激勵突破極限;人腦則是沒有邊界的,可以通過激勵發掘其潛力。
 
市場經濟分配層面的激勵功能,為現代社會生產力的高速成長奠下堅實的基礎。可以說是市場經濟最終壓倒計劃經濟最根本的原因。這種分配制度儘管與前現代社會自然經濟條件下的分配機制大有區別,但分配還是建基於對生產過程的參與,包括以各種要素對生產的參與。一個完全游離於生產過程的人很難得到生產成果的初次分配。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類的腦力資源不斷得到開發,生產的自動化不斷提升,生產過程中需要人的參與,尤其是人以技能對生產過程的干預不斷減少。在不太遠的未來,那些先進發達的國家可能只需要少數智力特別高的精英,通過他們創新性的工作才真正產生價值,一般性的人手技能將不斷被機器取代從而需求不斷下降。這樣經濟體系中原來意義的工作職位無可避免地下降。
 
如果沿用原來的分配與就業制度,將使經濟出現惡性循環。由於高度自動化使經濟體系人員需求下降,從而導致社會需求萎縮。如何消除一人類因自身能力提高而帶來的煩惱,走出進步產生的怪圈呢?有人提出直接向社會所有成員派發「基本收入」。這就是瑞士派錢公投的背後理念。據說北歐一些本來就相當社會主義的高福利國家都有類似的想法。這種做法存在時代的局限及與人類本性的衝突。
 
就時代局限而言,今天的世界一方面區隔為民族國家作為主要治理單位;另一方面在經濟上幾乎所有國家尤其是先進國家在全球化下,無一可以與世界經濟區隔。一個國家如果根本改變分配制度,派發足以維持體面生活的基本收入,將使那個國家相對於其他國家有更高的生產成本,從而經濟受損。就操作層面看,對大部分基本收入埋單的中高收入人士而言,這簡直是滑稽遊戲。
 

福利養懶人的後果

 
就人的本性而言,一方面人有好逸惡勞的本性,派發基本收入將使相當一部分社會成員退出勞動行列,尤其是相對厭惡性的行業將沒法找到人手。這就是人們擔憂的養懶人效應。同時正如福山在《歷史的終結和最後一個人》中所說的,人類的氣概是歷史發展的一個因素,人類的氣概在相當程度上是努力使自己的潛力得到發揮,即實現人生的價值。如果有朝一日人類的生產能力發展到所有生產活動全由機器自動產生,人類全部坐享其成的歷史終點,人類到那時就成了被豢養的,陳思王1,000多年前所說的「禽視鳥息,終於白首」的「徒圈牢之養物」了。(見曹植《求自試表》)。這樣人類將不再是迄今意義上的人類了。
 
向社會成員普遍派發基本收入無疑將弱化社會經濟層面的激勵機制。實際上人類在征服自然,造福自己乃至通往更高層次的自由方面根本離終點還很遠,毋寧說只在起步階段。確實,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不過300年時間,與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和不知多少萬年(因為人類起源於何時尚無定論)人類史只不過是短暫的時段。與過去的歷史比較自是成就輝煌。這些成就的取得在相當程度上應歸功於激勵機制。
 
其實直到今天,我們雖然實現了衝出地球的初步嘗試,但是人類自由的星際航行遠未實現。我這裏說的自由航行是如同在地球般安全而廉價的航行。同時我們其實還沒有在人類本身取得真正意義的突破,人類壽命的極限還是由自然限定。
 
至於今天的環保熱潮那更是人類一種被動的,無可奈何的,還債式的懺悔,對大自然的懺悔。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種主動式的環境理論和實踐即通過人類的科學進步帶來的活動,使人類生活的環境比自然賜予的環境更有利於人類的需要呢?
 
在解決人類社會因為進步而帶來的煩惱時,我們不應選擇可能弱化激勵機制的方案。技術進步應該造福更多的社會成員,主要是讓那裏跟不上社會步伐的社會成員有足夠的保障,轉移支付,負稅率,增加在職人士的休閒,乃至降低退休年齡等等都是可以考慮的方案,比之派發基本收入更有利於人類的進步。
 
(圖片來源:本社專欄作家區紹熙;圖為瑞士日內瓦州的卡勇日鎮。)

駱惠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