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建築師哈迪德(Zaha Hadrd)突然逝世,驚聞消息,心感戚戚。她雖然離去了,但她留下的瑰麗建築(那些曾經向建造技師作出巨大挑戰的工程,以及極具女性意味的圓弧風格),將會在地球上停留許久,並被世人紀念。
不少建築師的作品,符合了性別與藝術創作的一些風格手法與關懷題旨。哈迪德的這個方面或許已有人在研究分析,只是她硬朗的處事作風以及工程意外傷亡後的冷漠態度,使人批評她欠缺了同情心。但還得說女性建築是多元多樣的,離不開作者的個人及文化背景。哈迪德出身自伊拉克的政要家庭,她生前在歐洲英美,都經常強調她是伊拉克人;她國家的苦難跟她嚴肅沉重的神情是同一調子。
在悉聞哈迪德逝世的同時,我正在日本瀨戶內海往豊島的渡輪上。豊島人口不到1,000人,但都款待藝術,並以島上的美術館為榮。豊島美術館建於2010年,是瀨戶內藝術祭首屆年,為建築師西沢立衞以及藝術裝置家內藤禮的傑作,意念或許沿自羅馬帝皇神廟 Pantheon,但更多是希望建築可以呼應豊島的海天一色以及大自然的風勢、雨水、陽光、月色與青翠山林。
徒步到豊島美術館其實很像朝聖,彎攀的山路不算難走,離遠便見叢林中開了一個大圓口的水泥圓頂(Dome)形建築,入口有管理。工作人員要求入館者擺放好鞋子,套上膠腳套;並提醒不可拍攝,館內要保持高度安靜。其後明白所有這些要求都有其必需的理由。如果抱着看珍貴藏品,或高度藝術價值的展覽,便會發現館內「一無所有」。但我駐足於此,比我平常參觀藝術展的時間還要長還要投入;且結論是何須策展?大自然就是一流的策展者,且不可預測,什麼時候遊館,都有不同的美感經驗。
豊島美術館館內水泥地的斜度,都是精心計算的成果,還有側邊地區只有三呎高,不能站立,要彎着身子前進。大圓口開向天空,就在那空間巧妙地懸了一條透明膠帶,為顯示進入洞內的風向與風勢。我們都坐在地上,聚精會神看一滴滴水點從水泥地面的微小孔道冒出。說水點不明來歷,倒不如看內藤礼的裝置功夫;從細微處見大義。《水都能知道》的日本著作,跟美術館內盡顯的自然物理學,以及水能洞悉天地的情景互相呼應。
我們坐着,看小小的水滴偶然標出,還有擺放了的輕塑圓球,忽然拋上的小小水柱,如何在地面上滙流交接,形成了一股會伸延流動的小水泉,如透明的水蛙,以自己的力度、重量及節奏,與其他的水泉連合,最後往接於向下滙聚的水灘。奇異是水灘並不聚積,它總又到了某個體積,又回歸到地府裏去。我們坐在地上,都默不作聲,且會責怪囂鬧的人,打擾我們觀看自己生命的流程。在彷如默想的宗教性活動裏,思考水滴如何顯示自己在浩瀚宇宙裏的進進出出,分流回歸。我們作為個體的存在是何其短暫,自己對循着大自然在背後的推動不知不覺,活着的爭持其實正收歸於宇宙的力量裏,等待下一次的分際;那過程都像音樂,從館內的風口和迴音中交響着。
如此的美術館,水天一色,叫所有人為的策展,都頓然失色。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封面圖片來源:http://benesse-artsite.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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