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教育很看重課堂表現。美國文化是個非常 Verbal 的文化，能說會道能佔很多便宜。於是我始終記得：盡可能地張開嘴，說、說、說。
有一次，老師讓大家列舉1972年發生了哪些大事。有人說水門事件，有人說婦女運動，有人說越戰，我說尼克遜訪華。結果，所有的人都拿詫異的眼光打量我，就好像不認識似的。因為在他們眼裏，尼克遜訪不訪華根本無所謂，中國對他們的影響微乎其微，而我卻將它當做一件大事拎出來發言。而且，尼克松遜因為水門事件，被認為是最不誠實的總統。多數美國人都不喜歡他。而最重要的是：美國人對國際事務不了解， 有種民族優越感（ethnocentrism）。我們自己的事情就是國際的事情。
看吧，開口說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要麼就因為是外國人，發音不準被人笑話；要麼就因為是少數族裔，言論觀點遭到歧視。但在我看來，總比吃啞巴虧強多了。而且那時，我明白了，世界上兩個大國的交往他們都不知道，或無所謂，實在是無知。我反而因此增強了自信。
ABC 對中國人特別兇
我到美國後不久，在街上和一個老年婦女撞了車，我的車停得好好的，在等紅綠燈，她撞了過來。我至今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美國式的「碰瓷」。也聽說有人專門針對新移民和開車技術比較差的亞洲女性展開碰瓷。但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也會這樣嗎？這個我至今沒有答案。反正分明是她的責任，她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報了警不說，還惡人先告狀，嘰里咕嚕衝警察說了一大堆，我的嘴自然沒有她那麼快。警察是個土生土長的美籍華人，那種叫 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的。大概是跟了個白人結婚，把自己的姓改成了 Anderson。這種 ABC 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們很多人喜歡表現自己美國化，對從中國來的亞洲人比美國白人還要歧視。瞧不起中國窮，等中國富了，又千方百計在美國人面前展示他們是中國種，挺扭曲的。
跟扭曲的人能打好交道麼？這個長得有着典型廣東人特徵的小個子女警察對我特別兇，說是我的錯。
對白人婦女倒是特別殷勤，問長問短。
我反駁，她嚇唬我說你知道在美國對警察不敬，可以抓你。你再反駁，我就抓你。
我當時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特別受侮辱。我可能一輩子都沒受過那麼多的恥辱。我想，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何況都是亞洲人？看着那個面貌醜陋、眼睛很小、個子很矮的 ABC 警察，她能想像出她在美國成長這一路遇到的歧視。也許這是她看到中國人，新移民才這樣蠻橫的原因吧？我們可能語言有問題，我們可能不知道美國體系不敢去投訴她。我們只能吃啞巴虧。當時，她對我的態度比撞我的老太太凶狠多了。
怎麼辦？好人不吃眼前虧。我忍氣吞聲，決定走人。這時，白人婦女向我索賠 2,000 美金私了。我更明白她是在敲詐。我說走保險和法庭的路吧。我不私了。輸了，輸多少錢我都賠你。我說。雖然我知道，那個 ABC 警察可能會寫一份有利於對方的報告，但我也不怕。我也有筆。
我補救的辦法是長篇大論原原本本地寫經過，並畫圖給我的保險公司。結果，那個想訛我錢的人就沒有得逞。後來，聽朋友說在美國碰瓷的老太太老頭不少。尤其對剛來的外國人。沒想到我這小個子亞洲女人還挺喜歡打筆仗，所以就沒敢再惹我。
關於 ABC （美國出生華人）或者 CBC （加拿大出生華人），我想多說幾句。很多人認為在中國受教育很糟糕，孩子愈早出國受教育愈好。但是因為在國外長大，黃種人變成少數民族，你父母的文化變成了傳統文化，你被要求接受現代的西方文化。因為很多 ABC 或 CBC華人都有些自我認知問題。他們經常為自己到底是誰而焦慮。因此很多人叫他們香蕉人，顧名思義：外黃內白。我在北京就認識這樣一個夏威夷長大的華人。他老說你們中國人怎麼這麼崇洋媚外，喜歡西方的一切，跟西方人。
他又說，你們為什麼老歧視我。他跟誰在一起都不舒服。他又夢想拍電影，但是他不會中文，沒有中國電影公司會請他拍電影。而西方，他又融不進去。他恨西方，信仰社會主義，來到北京，又嫌中國人自私。他是個艱難的北漂。有時，幾天只吃一頓飯。他人很聰明，除了中文不會說，他會說法語、英語和德語。但是因為定位錯誤，活的很不快活也很貧困。我在美國還碰到一個12歲去美國的中國女孩。她不喜歡跟中國人來往，甚至不和亞洲人來往，寧願和黑人來往。她總喜歡跟中國人說，「滾回中國去。」
能說會道 是在美國的生存之道
這是題外話，回到我初到異鄉的一點小插曲。在以後的工作和生活中，我愈加深刻地體會到「能說會道」在美國是多麼重要的一項生存本領。在美國的大公司裏，懂得「巧言令色」的人總是更吃得開。我以前公司就有這樣的傢伙，總喜歡在工作上偷點懶，又經常帶些小糕點討好同事，再到老闆面前阿諛奉承一番，能說會道，八面玲瓏，一點兒虧也不吃。還有那些做律師的，靠着鑽法律的空子吃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相比之下中國人在這方面就差遠了，一方面在美國唸書或工作的中國人多是從事科學技術工作，沒有時間和機會琢磨這「說」的門道兒；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受中國傳統觀念影響，中國人處世較為內斂，不願意在這種所謂「語言表達藝術」上費太多心思。
我在香港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美國的億萬富翁 Tom。問起他商業成功的秘訣，他只說了一句話：“Business is all about bs.（做生意就要會侃）” bs 就是 bullshit，在這裏沒有中國人通常理解的罵人之意，他指的是能說會道，侃侃而談，言語間帶着些成功者的自嘲。儘管不一定每一個「會說」的人都能成為億萬富翁，但「不會說」的人總要多少為此吃點兒虧。
（封面圖片：Pixab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