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活與慢活

慢活的哲學,正被吞併進新商品作招徠,連骨頭都被啃掉。
已經忘了怎樣緩慢、無拘無束地活着。記憶中是讀書年代的暑假,家裏風扇霍霍亂吹,身體炎熱得快要蒸發,但淑女式的中學訓練還是要穿絲襪高跟鞋……那些年那些夏天緩慢地活動,翻看台灣志文出版社翻譯的西方名著,漫無目的,就是沉醉在文學的世界裏。然後是香港的素葉文學:綠騎士到篷草的文字,都是慢活的世界。

 

急活取代慢活

 
後來隨着生活的責任增多了,難保身體活動的節奏,四周人都趕着你跑。從前托着腮用奶茶的日子,已被咖啡、議程和利害考慮取代,從此再沒有漫無目的的茶聚;茶未開,對方已經翻開了「賬簿」。最近一次茶聚在愛丁堡的旅行途中,原是漫無目的,但那間對着城堡的著名茶室卻呈現了一片緊張的氣氛。我們坐下不夠一個小時,服務員便建議埋單,理由是要趕着清理房間,預備枱子給到來晚飯的客人。
 
愛丁堡藝術節隨着旅遊及藝術全球化愈做愈旺,為期兩個星期的藝術節有3,000多場演出。一位節目推廣代理在埋怨,說如來者不拒,會拉低節目的素質;酒店愈來愈貴,平常會留兩個星期的人現在只停留一個星期。推廣工作在全球化的趨勢下如何突圍而出,是一門新學問。在吹擂的藝術節氣氛下步行,根本談不上「細心欣賞」;好奇、興奮、讚嘆都如過眼雲煙,跟電影節的觀賞經驗雷同。
 
主張慢活的人說出了現代生活的本質:物慾的狂戀衝擊着工作與生活的平衡,還有個人價值的實現和人際關係。個人生活的舒適度要讓步給效率,「循序漸進」、「逐步改善」己再沒有機會。急活族人口遠遠拋離了慢活族,後者主要為退休者,被視為阻礙交通,拖跨資源的族群。試試在旺角交通要道放慢腳步?總有人會在十秒之內從後頭大聲疾呼。
 

全球化與資本主義 吞噬慢活族

 
說過去十年以來,人們步行的速度加快了百分之十。朋友是個瑞典商人,來到走路速度排名全球第12的城市倫敦探望女兒。這個周日早上他推着載着外孫女兒的嬰兒車,在倫敦街道上步行,由於路面崎嶇,他必須慢着腳步小心前行。迎面微風吹拂,但他也嗅到每間商店發放着的獨特的氣味:香草冰淇淋、恤衫、皮鞋和單車……。此刻他的慢活是逼出來的,但如此才使他重拾早已遺忘的愉快。
 
研究者問都市的急活族早上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然後追踪他們的心情。快活族痛恨慢車、說話慢慢斯理、午膳嘆茶、開會冗長,吵架也必須要快人快語,久病無孝子。資訊科技使急活族如虎添翼,但身體快速者情緒亦隨之暴躁,人際關係要長時間才可修補。慢活者談太極拳、高爾夫及瑜珈三大慢運動,談走路時身旁美麗的風景,以及與人交往時關懷的眼神與如沐春風;說聆聽,以腳代車,看硬紙書;談小書店,一個人咖啡,經典文藝重溫,細水長流的愛情。總結一句:尋找「心中的烏龜」。
 
如此在「Quick fix」的世代,當然是高調,因為背後的配套是如狼似虎的消費主義,長命百歲的資本主義和勢如破竹的資訊科技;而慢活的哲學,正被吞併進新商品作招徠,連骨頭都被啃掉。
 
(封面圖片:Pixabay)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