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管弦樂團慶祝50周年,海外演出頻繁,在剛過去的5月,首席客席指揮余隆帶領樂團走訪國內多個城市,而在出發前,亦在香港舉辦了兩場預演音樂會。在正式演出前兩個星期,樂團更公布本來只在國內音樂會中擔任獨奏的大提琴家王健將來港在第二場演出,節目亦有更改。對於已購票的樂迷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突然的驚喜。
而另一位獨奏家、香港的神童級小提琴手蘇千尋,過往已多次與港樂合作,這次亦會隨團在國內部分城市演出。香港的兩場演出,節目經過調動後,內容更加豐富,對於團員而言,跟不久前與音樂總監梵志登(Jaap Van Zweden)於歐洲演出前的預演一樣,充分考驗樂手的合作及對指揮的演繹理解。
中國音樂的氣息
首晚的節目一開始所選奏的作品,已經充滿中國音樂的氣息。這是由作曲家鮑元愷所寫,來自中國不同省份民歌改編而成的《炎黃風情》管弦樂組曲,對筆者而言非常陌生;而當晚所選奏的3首樂曲,素材分別改編自雲南、山西及河北的音樂,與身處香港的聽眾相距甚遠,其中的《小河淌水》、《走西口》、《對花》有似曾相識的旋律。
聯合長笛首席盧韋歐(Olivier Nowak)過往對於有中國味道的樂曲或歌曲,演奏起來都相當有心得,在《小河淌水》的演出算是低調、優雅。而弦樂組在《走西口》簡單的旋律上有歌唱性,和聲非常漂亮,當中樂團首席王敬有幾句獨奏,高雅亮節、率直動人。雙簧管聯合首席王譽博在《對花》的獨奏亦相當動聽。這首樂曲的主體熱鬧,像過農曆新年一樣,樂團在余隆的帶領下,就是以一般西洋古典音樂的風格演奏出來,效果已非常好。
《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蘇千尋3年前與樂團及駐團指揮廖國敏合作,演出幾首小提琴炫技作品,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相當不錯,唯音量偏小、音色偏薄,這卻能理解,因為女孩的體格實在比較難以兼顧。今次,蘇千尋長大了不少,眼前出現的已彷如一個成年人;而場刊上,亦註明她換上了一把幾十年來都被小提琴雜誌標籤為存世好琴,由史特拉底瓦里(A. Stradivari)所造的「大教堂」(La Cathedral)。
整體來說,蘇千尋在第一晚演奏孟德爾遜(Mendelssohn)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時優美有餘、力量不足,樂曲中無論歌唱性還是激昂的氣度,在她的手上也分別不大;弓子的運用,也過分節省幅度,壓力也不夠,所以即使是表現活潑的第三樂章,也依然做不出預期的氣場。一連串的骨牌效應,也令她從前還算得心應手的揉音,變得頗為不明顯;如果偶爾不小心遇上音準問題,也就令效果再度下滑。
孟德爾遜樂曲瑰麗與開揚的特質,在運弓的問題上被掃走抹掉,那是非常可惜而又意想不到的。而且,蘇千尋與樂團之間的合作,也因為音量問題而受到極大的影響。特別是在第三樂章,就是幾支木管或一組大提琴,已能蓋過蘇千尋的琴音。樂團在余隆的指揮下,音量已非常克制,所以便不能奏出本應有的效果。定音鼓首席龐樂思(James Boznos)的伴奏,真的輕盈得無可再輕。
《梁祝小提琴協奏曲》
不過到了第二晚,在不令人抱期望、由何占豪及陳鋼所寫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蘇千尋的演繹卻能帶着自信而又切合作品要求。整體而言,蘇千尋對於帶着中國味道的旋律,依然能使出她對於美的基礎。樂句的呼吸、平順的歌唱及亮麗的音色,都非常出色。而在技巧的要求,她亦奏得相當紮實、輕鬆而穩定。她控制抑揚頓挫,都在相當沉着、平穩的規範之內,這是筆者之前沒有預料到的;而在音量方面,她當晚的力度還是剛合適的。唯獨是,如果在音準細節上,她能夠根據歌唱性而變化,那將會更加委婉動聽;而在運弓控制上,亦能根據樂句的旋律而稍加變化,那亦會將提升整個演繹水平。
在中後段,她與大提琴首席鮑力卓(Richard Bamping)的二重奏不假外求,蘇千尋可以從前輩身上學習到哀怨而淒美的演繹。鮑力卓雖為洋人,但近年偶爾聽到他演奏中國風格的作品,也不得不佩服其表現與韻味。蘇千尋與樂團的合作整體上令人滿意。余隆與團員的演繹,在寧靜的片段中帶冷艷的色彩,展現的味道非常高雅;而在興高采烈的段落中,熱鬧的氛圍亦相當優秀。樂團在這首協奏曲的伴奏,在聲部之間的協調、個別首席的簡短演奏及整體上段落之氣氛改變流暢度,均令人非常滿意;而在好些歌唱性的段落裏,演奏亦相當感人,當刻亦感動得有毛孔直豎的感覺。
《洛可可主題變奏曲》
而特別來港一趟的大提琴家王健,在第二晚演奏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的《洛可可主題變奏曲》(Variations on a Rococo Theme)。這是一首要求獨奏優雅、技巧輕鬆靈敏的炫技作品,唯王健當晚表現一般,與過往在港的演奏或近年在國內音樂會的轉播片段,相比之下稍多差池。以典雅的氛圍來說,王健奏出彷如法國宮廷舞步的主題,還相當甜美,但其過往豐厚飽滿的琴音,當晚卻不復見。
這首樂曲本來就較難以奏得響亮,大提琴獨奏因為在快速的樂段,經常處在高把位、短音、快速轉換弓的方向,確實較難把持響亮的琴音。而王健當晚力度也似乎過小,在好些急速的樂段也出現音準的問題,所以整個和聲崩塌了,音量就自然再降低。不過,他與團員之間的合作,比如與木管組的同步,節奏上還是很好,他在演繹整部作品,思維上也是一氣呵成,即使樂段的情緒完全不同,但他亦沒有把思維斬斷,整首樂曲十分連貫。
《天方夜譚》
樂團兩晚的下半場,分別演奏林姆斯基‧高沙可夫(Rimsky-Korsakov)的《天方夜譚》(Scheherazade)及德伏扎克(Dvorak)的《第九交響曲》。
對於余隆與樂團團員在《天方夜譚》的表現,筆者覺得非常滿意和佩服,不同聲部樂師的技巧毋庸置疑,最重要是余隆掌握了整個音場的聲響變化,無論是一、兩件樂器的精巧短暫獨奏,還是整個樂團層遞的漸變、一浪接一浪的豐厚和聲,甚至是隨着樂句滾滾推進的氣勢,團員的演奏均能有優美、冷靜、激烈及具有爆發力的統一思維,所以樂句的呼吸或突然的爆發,整體上都非常整齊,音色漂亮而餘音裊裊,彷如出自一張經過後期調校的優秀唱片錄音一樣!
曲中的主角──樂團首席王敬的小提琴獨奏,美麗得不可開交,在略帶技巧的片段裏,弓法亦從容而乾淨俐落。雖然在曲終之前,王敬曾經不慎,將整個調推高了一線,但他還是找機會,將能夠跟樂團同步的調子,漸漸退下。擔任豎琴演奏的卡嫦(Louise Grandjean)在為王敬「開路」的伴奏裏,帶着一種壯麗的氣質。而敲擊組的表現,靈活而不厚重。演奏鈸的特約樂手陳梓浩,在平衡但保留適當的氛圍方面,與整個樂團配合得相當不錯。
《第九交響曲》
而在第二晚的德伏扎克的《第九交響曲》,余隆個人的硬朗色彩,基本上完全沒有使在這首作品中,令人非常意外。不過整體上,作品的音量變化、情緒上的對比,余隆依然完整地保留,只是整首樂曲的氛圍上,他卻採取較為青春而輕鬆的手法,速度稍微增快,令整首樂曲都活力十足,令人聽得相當愉快,這在德伏扎克的作品中,特別是在這首交響曲中,絕對可行。
但在第二樂章中,指揮訂下稍快的速度,即使對其他木管影響不大,但對於英國管首席關尚峰來說,可以沉澱的機會着實不足,較難奏出觸動的感覺。不過余隆在樂章末段的弦樂重奏片段裏,卻令樂師用上非常細膩而放緩的情緒,令到弦樂的和聲達到完美極至;而每次刻意將句末留白的時間拖延,卻出其不意地令聽眾墮入沉思的情境中。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2024年5月3日及4日,香港管弦樂團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上演的「內地巡演前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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