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際關係學者到各類反美鬥士,包括冷戰時期的共產主義信徒和現在宗教狂熱分子,很多年來不斷從學術理論到一廂情願的情感出發,提出標題所列相關的問題:美國是否正在走上羅馬帝國衰敗乃至解體之路?國際關係學者是從羅馬帝國當年的過分擴張而產生的過分承擔,以及內部的腐敗導致崩壞的歷史教訓,來比喻今天美國在世界各地的介入和承諾,並推斷美國必步羅馬帝國後塵而衰敗的。儘管也有諸如以軟實力概念而聞名於世的美國學者奈伊,不認為美國今天在世界的角色可比擬羅馬帝國,因為美國在今天世界只是以聯盟的方式與各方盟友共同應對挑戰,而不是帝國意義的霸權。
本文無意就國際關係學意義的流派之爭作出偏向性的評論。本文意在從古代社會和現代社會結構根本不同的視角來分析,美國是否會如前面所提到的那些國際關係學者所說,過分承擔和內部腐敗,因而重蹈羅馬帝國的覆轍,從而指出現代社會發展的正確路徑。
以蒸汽機這種動力機械的發明,作為工業革命在英國興起的濫觴,人類社會從主要依靠人類個體的體力作為生產動力的人力經濟形態,進入了可以依靠自然界其他能源,首先是化學能源作為生產動力的、新的生產力突飛猛進的經濟形態。這種不再依靠有限的人類體力的新的經濟形態是現代社會的基礎。
腦力比體力更重要
在這種現代經濟形態之下,人類為了滿足自己所進行的活動,包括生產活動和諸如戰爭這種為了搶奪他人他族、乃至他國財富,或保衛自己財富的活動,不再如前現代社會般主要依靠人的體力,以人多取勝。而是逐步依靠人的腦力,通過人的腦力發明新的、更高效的機器或武器,以生產更多、更高質素、更具價值的產品或殺傷人更大的武器。
這樣,發掘腦力資源成了現代社會向前發展的首要任務。現代社會的國家競爭實際上就是高效發掘腦力資源的競爭。哪個國家或國家集團能更高效發掘腦力資源,生產更多更有價值的產品及更犀利的武器,哪個國家或國家集團就脫穎而出,領袖群倫。
激勵制度有助開發腦力資源
腦力資源的開發有依賴激勵的特點。大家知道,人類個體的體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通過社會的激勵機制突破原本的限度。人的腦力則不然,其潛力是無限的。在合適的激勵機制下,人們的潛力可以不斷變成實際的效能。尤其是人們可以通過組織分工合作;可以通過製造機噐比如說電腦延伸擴大腦力的能力。
發掘腦力資源的激勵機制,使那些能夠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與勤奮,給人們乃至人類社會帶來更多福利的聰明頭腦以合適的回報。從經濟層面說,就是給予創新合適的回報。現代社會創新,尤其是技術層面的創新,才是提高人類福利最主要的途徑,才是推動現代社會發展的真正動力。上世紀計劃經濟制度與市場經濟制度經過大約半個世紀的較量而分出勝負,就是市場經濟有更好的激勵機制推動創新活動。
成功的市場經濟必然是與自由平等法治甚至與民主政制相聯繫的。因為只有自由平等才能使那些最有才智又最具雄心的聰明頭腦能脫穎遂囊。法治則保証這些聰明頭腦的成就取得合理回報,而不是在某種冠冕堂皇的藉口下被侵佔。而這些聰穎頭腦的成就在取得合理回報前提下,應該也必然讓社會,讓人群咸得其利。民主政制使這一要求更容易變為現實。
這樣,在那些我們稱之為發達國家的國度,一方面這些國度中更多的聰明頭腦被發掘出來,並且全幅身心投入於人類最具挑戰性的事業:創新。因為在這些國度,只有這項事業的成功才能取得超高的回報,才是人們心中的英雄,才是社會真正的偶像。這就叫做健全的社會:精英不是靠攫取政治權力來佔有他人的財富,而是自己苦思冥想,苦心孤脂去創新,去創造財富。這樣的昌明國度必定能吸納全世界最聰明的,最有抱負的頭腦。美國作為最成功的國家,一方面從自己的國民中高效地開發腦力資源;另一方面美國的自由平等法治制度吸引全球最聰明的頭腦到這一地方。二戰之後,幾乎所有的創新從消費電子產品到包括電腦、移動電話,互聯網悉皆出自這個國家。腦力資源開發成果自然包括新知識的生產。新知識產生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諾貝爾獎得主的人數,尤其是諾貝爾自然科學獎得主人數。人們統計過,過去50年美國囊括了半數自然科學諾獎得主。這樣,說人類半個世紀所生產的新知識半數出自美國,雖不中也不遠矣。在這些美國知識精英中相當一部分是外裔,其中九名華裔諾貝爾自然科學獎得主竟有七名是因為在美國(高錕則在英國) 的研究而獲獎。
在人類主要依靠腦力從事生產的今天,腦力資源開發最重要成果:技術創新愈發顯示其重要的時候,美國的創新能力是主導世界最重要的基礎。
傳統社會誤導思想
對於腦力資源開發在現代社會發展中擔當的角色,亦即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的根本區別,直到現在人們的認識還有很大的局限,乃至夾雜很多錯誤的認識。所以近300年來人類社會發展極不平衡。這就是因為一部分社會受到錯誤認識的誤導,尤其是這種錯誤認識形成的理論。實際上沒有把握住現代社會發展根本要義的理論既有全局性的社會發展理論,如馬克思主義的階級鬥爭學說和各種各樣的全能國家學說,也有各個領域中缺乏前瞻和遠見的理論學說。
馬克思在人類步入現代社會初期,即工業革命發韌不久,完全沒有看清楚這場革命的本質,而只是從當年一些表面現象出發,以一種憤世嫉俗的情感,只從一個社會階級當年處境的角度看待那個時代,要求推翻稱為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建立一個反映工人階級利益的國家制度和經濟體系。馬克思的理論言辭上是革命的,實質上是以一種靜止的、因而是守舊的眼光看待現代社會。在馬克思看來,因為資本家傾向於佔有較大部分的產品,所以工人將絕對貧困化。實際上是市場經濟制度即馬克思咒罵的資本主義所奉行的,在包括社會幾乎所有領域,當然首先是經濟領域的競爭機制,使人的能力帶來極大的、幾乎沒有止境的提高。在已經發掘出來的人類腦力所形成的人類能力下,那些聰明頭腦足以如孟子所說拔一毛而利天下。馬克思如果活到今天,看到在他詛咒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受僱人員,能夠享有舒適的工作條件與生活環境,而按照其理論構建的國家卻崩解收場,不知如何交代。實際上人類進入現代社會只不過200多年,人類腦力資源的開發正方興未艾,未有已時,人類的能力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發展,並將進一步造福人類。
馬克思主義的學說,尤其是其經濟理論,經過上世紀造成巨大災難的試驗已經失敗收場。從全局而言,各種各樣的全能國家成為了與英美普世價值最主要的競爭者。筆者將另文分析國家在現代社會的角色,及全能國家的成敗利鈍。
實際上除了馬克思及其傳人沒有看清現代社會與前現代社會的根本差別,而導致理論與實踐的全局失敗外,很多現代社會科學領域的理論也有相類似的缺失。經濟學的某些流派是明顯的例子。當年作為西方主流經濟學者的薩繆爾森就力主蘇聯的計劃經濟是可行的,那是明顯沒有看到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最根本的差別是在促進創新,即開發腦力資源上,而不是相對穩定的那些生產要素結合的結果。薩繆爾森明顯受到這些結果產生的數字所誤導,畢竟數字無法完全表現產品的價值。
國際關係理論作為社會科學的一個領域,應對的是某個時段國與國之間,縱橫裨闔,成敗興衰的問題,可以說只是時代的學說。當然不應苛求它以超過該領域合適的時間尺度,去作大而無當的理論構建。但是類比作為該領域常用的方法,使用時就需要嚴格釐清類比的基礎,尤其是對兩個相隔以千年計,跨越前現代與現代的實體作類比時更應謹慎。
美國無法單純比較羅馬帝國
2,000年前的羅馬帝國之被現代國際關係學者經常作為一個參照,是因為它作為前現代人類社會最典型的世界強權,其所統治的地域覆蓋了現代很多國家。有所謂羅馬治下世界和平的命題。羅馬帝國作為前現代的帝國,是一個依靠軍事力量維持,有殖民性質的帝國。在前現代時期,軍事力量在相當程度上依靠的是人力。也就是說人的絕對數量對於軍力有極大決定作用。用美國學者莫里斯(Ian Morris)在《戰爭》一書的說法,羅馬並非以騎兵見長的遊牧民族,其依靠的軍力更依賴於所謂的西方戰法,受制於人力資源了。這樣,羅馬當時所佔據的廣大地區,治下人口高達5,000、6,000萬時,帝國統治中心所掌握的資源與其管治所需大不匹配,而成功所衍生的耽於享受帶來的腐敗,使羅馬力不從心,無法長久維持強權,最後內外交困,在蠻族衝擊下歸於崩解。
今天時代異於羅馬時代者大矣。今天不僅生產能力,即使軍事力量所依賴者已非人之體力,乃人之腦力也。首先是聰明腦袋的那些可以外化為強大力量的無形之意念、構思等等。在前現代體現力量的人員數量因為包括畛域分野等因素的制約,難以自由流動。今天聰明腦袋的自由流動,如向所擇之木而棲的良禽朝着一個方向集合,早已是客觀現實。美國能夠維持吸引全球聰明頭腦的趨勢,是因為它的制度感召力一直維持,甚或在蘇聯崩解後得到加強。前面提到的美國生產現代社會最必需的新知識的能力,就是美國巨大潛力的象徵。這樣美國可以使用的資源與羅馬帝國相比,根本不可同年而語。再加上美國在世界的位置與當年羅馬那種殖民帝國大有不同,用奈伊(Joseph S Nye)的說法,美國所奉行的是一種結盟式的霸權,不是羅馬式的那種承擔。至於美國會不會如羅馬般因成功而導致腐敗?因為美國國內實行的是一種平等的競爭制度,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都倡導競爭。在這種環境下,流水不腐,門樞不蠹,是美國長盛不衰的有效保証。所有這些使把美國與羅馬帝國相提並論的分析顯得並無太強的說服力。
自從紅二代上台執掌中國最高權力以來,一方面受到鄧小平改革開放巨大成功所鼓舞而產生的諸般自信;另一方面擔心黨內軍內嚴重腐敗導致執政合法資源的嚴重流失。在內政外交各個層面作了重大政策調整,內懲貪官,厲行反腐。對外則改變韜光養誨策略,實行強硬外交路線,大有當年毛主席視美國為紙老虎的英雄氣概,與美國叫板。國人也真以為國家有可能取美國而代之,成為下一個世界主宰。從目前情勢看,中美似走上針鋒相對、一爭雄長的不歸路。根據本文的分析,人類的能力隨着腦力開發的進展正在突飛猛進,不斷增長。如果使兩個最強大國家龍爭虎鬥,一不小心,人類危矣。對於中國而言,我們是不是確實有可以取美國而代之的能力呢?首要的問題:我們是不是具備比美國更高效的開發腦力資源的能力呢?
答案在於我們能不能吸引全世界最聰明的頭腦為我所用呢?如果我們沒有在這方面超越美國的能力,那麼與美國保持和睦甚至親密的關係,可能對我國更為有利。因為如鄧小老長期觀察的結論:凡與美國保持良好關係的國家,多發達了。畢竟美國的創新能力,既造福於自己的國家,也使它的友邦乃至全人類受益;相反如果我們在創新與生產新知識方面具備超越美國的能力,世界霸主其實不用爭自然天降大任焉。美國的霸主就不是爭回來的。美國在經濟上執世界牛耳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不與聞世界之事,而是專心辦好自己國內的事。後來事到渠成,獲邀出山托予重任。我們是不是一定要與美國鬥個其血玄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呢?這即關係民族的前途,也關涉人類命運。值得中南海主人細加斟酌。
(封面圖片:亞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