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校服穿不進了!

疫情過後,不是恢復疫前,而是開展疫後新局面。放棄了疫情中的努力與創新,明明有了新校服,卻反而倒過頭去穿舊校服,多可惜!

聽一位家長說的故事。她的孩子六年級,需要上台領獎,但需要穿平時不用穿的校褸。翻箱倒籠,找出二年級時穿的那一件,當然無論如何穿不進。幸虧家長透過網上平台群組相助,借到一件勉強合穿的。就想起最近一位朋友說的,「舊校服穿不進了!」來形容用舊的思維套用在新的現實。

這兩天有看到諮詢機構麥肯錫(McKinsey)的一份報告,美國的2023年與2022年只不過是一年的比較,人們的消費習慣有明顯的變化。簡單來說,進店購物的次數少了,但是消費量卻增加了。調查結果,人們進店少,最大的原因是物價漲了;而且除了必需品之外,非必需品的購買意欲也降了。兩者加起來,消費量反而增加,說明物價漲得很厲害。

一本通書,隔天就變舊

筆者在本欄一直在提出一個觀察:人們購買的,再也不是為了滿足必須;因而製造商的出品也不再僅僅是滿足需求,而是要營造購買的慾望。因而出現愈來愈多的個別化的產品,「少量多款」,引起大量生產的模式逐漸式微,由此而產生後工業社會的種種現象。即使是前數周,本欄還探討過奢侈的消費、大量的浪費,是環境惡化的主要根源。但是自從疫情以來,加上地緣政治,各個社會的經濟普遍低迷,人們的收入下降,非必須消費逐漸減少,會不會是社會演化的一種逆轉?

港大校園開放,沒有門禁,每到假期,校園就充滿了內地來的遊客。(HKU)
港大校園開放,沒有門禁,每到假期,校園就充滿了內地來的遊客。(HKU)

這裏沒有準備探討這個大問題,只是想說明,即使是數年前非常明顯的現實,今天也許會有新的變化。不只是不能「一本通書讀到老」,而且是昨天的「通書」,今天已經不頂用了。現實變得很快。就像孩子長得很快,一年下來,校服已經穿不進了!

最近,媒體上不斷可以看到用今天的數字與2018年(也就是社會騷動與疫情之前)的數字比較。那話語,往往是「已經回復到2018年的X%」,好消息!或者「只達到2018年的Y%」,壞消息!反正潛台詞就是,2018年是一個正常的狀況,經過5年的不正常,現在應該盡量回復到2018年的水平。說起來,那不是希望穿進五六年前的校服?

港大校園開放,沒有門禁。每到假期,校園就充滿了內地來的遊客,在小紅書港大是一個名列前茅的旅遊景點。可以目測到的,幾乎絕大多數的遊客都不是來自一線城市;從衣着看來,一些年紀較大的甚至可能來自農村。這也許是內地來港遊客的一個縮影。從某一個角度看,二三線甚至農村的人們都可以外遊,那是內地經濟的可喜景象,香港應該高興而歡迎。但是,這些遊客的消費模式,肯定與以往一線城市的豪客很不一樣。即使是一線城市的居民,消費也會不一樣:第一方面網購已成常態,第二方面香港有的名店內地大城市都有,第三方面人們的經濟收入大不如前。也許與上面美國的情況差不多。如此,要拿2018年的數字來比較,不是舊校服是什麼?

最近,媒體上把香港描繪為「完蛋」、「廢墟」的言論不少。可以看成是有用的警號。但是,香港是否「完蛋」,有客觀與主觀兩方面的因素。客觀的因素,不是香港本身可以改變的──地緣政治、全球化的逆動、經濟的普遍下滑……都是客觀存在的,而且還可能不斷惡化,香港只能「作最壞打算」。

然而,這些挑戰並非單獨香港才需要面對。這樣的挑戰,是全球幾乎每一個地方都要面對的。如何面對,卻要看每一個地方的積極努力,最主要是政府的主觀思維,與社會的習慣思維,是否有準備作戲劇化的改變。下面舉幾個例子。

很多人都拿深圳與香港比較,別的不說,食肆與店舖的服務態度上二者差距極大。(Shutterstock)
很多人都拿深圳與香港比較,別的不說,食肆與店舖的服務態度上二者差距極大。(Shutterstock)

新的常態,思維反倒退

一家航空公司,疫情以後,改變了許多運作措施。其基本的方向,看來是盡量增加收入,減少成本。有說這是因為要解決嚴重的赤字,這可以理解。但是這些措施,卻往往以減低乘客的方便、降低服務的素質、不顧員工的士氣作為代價。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到內地開會,回程提前到了機場,以往只要有機位,可以替顧客換早一點的航班;對於公司沒有半點成本,大家方便。現在卻要付不低的補票費。不然,若是事先買有彈性的機票,票價就非常高。弄來弄去,這家航空公司的票價,可以是其他航空公司的2倍甚至3倍。結果因為一度取消大量航班,又沒有賠償,許多一往忠誠的老乘客都懷着一肚子的氣離開了。這也許只是香港的一個寫照──沒有臥薪嘗膽的決心,不以嶄新的高質服務面世,如何翻身?這家公司的作為,是換了校服,但是換的是更不稱身、醜怪百出的新校服。

要說「完蛋」,不是因為客觀的環境,而是因為過時的思維,是思維的「完蛋」。現在很多人都拿深圳與香港比較,別的不說,食肆與店舖的服務態度,與香港可以說是天淵之別。筆者也不斷思索。也許,香港是一個老城市,深圳是一個年輕的城市。細細看看,深圳大多數都是外地來尋夢的,因此顯得充滿希望,朝氣蓬勃。香港則彷彿還處在一種困境的心態。而政府的許多措施,意圖都非常好,但是從宣傳來說,不斷放出來的是一種「救亡」的訊息;只會讓市民不斷覺得在「完蛋」邊緣。

新加坡開始在每周有一天在家學習,完全線上。(Shutterstock)
新加坡開始在每周有一天在家學習,完全線上。(Shutterstock)

修修補補,社會難心安

不是說這些措施有錯,但是基本上是本欄不斷認為要提防的deficit model(缺損心態),不是有新的前景在引領,而是提出種種補救方法。就像修車,目標是還原整部車的原貌,而沒有對新車的憧憬。

這種修補心態,加上許多措施的失誤,就令到整個社會處於不安的狀態。時代變了,修車還盛行,修家用電器,幾乎絕跡;壞了就買新的。校服舊了,穿不進了,只有報廢,送給慈善機構。一個社會,民眾心安,比什麼都重要。

不斷宣傳的,香港「由亂到治」。那就需要從2019年防亂的心態中清醒過來;「治」不是「醫治」,而是走向盛世的「治」。就需要有新的思維、新的願景,讓大家覺得「香港有奔頭」!

回到教育。教育也許遇到的是另一類問題。疫情之下,香港的學校做出了許多常態中不易出現的創新,尤其是開闢了線上學習的新天地,以及在情意教育方面出現的新氣象。筆者曾經說過,在世界到處喊「learning loss」的時候,香港的學校往往是一隻腳踏進了未來。疫情過後,略有分化。有些學校順着原來的勢頭,更進一步。但也有些學校,覺得疫情之中發生的,是例外;疫情過後,應該回復疫情前的常態。本欄提出過,疫情過後,不是恢復疫前,而是開展疫後新局面。放棄了疫情中的努力與創新,明明有了新校服,卻反而倒過頭去穿舊校服,多可惜!

新加坡開始在每周有一天在家學習,完全線上。值得我們深思。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