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日本科學家中村修二因研發藍光 LED,獲得2014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本文是他於2015年1月16日在東京的駐日外國記者協會舉行記者會的演講。
東亞教育體制的兩面性
東亞的教育體制是比較特別的,經常得到局外人讚賞、局內人詬病。日本的教育體制,相對中國、韓國,算比較寬鬆。中國就別提了,老師、學生、家長都深受其苦。至於韓國,也是極端應試主義和學歷主義聞名的。首爾大學(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高麗大學(KoreaUniversity)、延世大學(Yonsei University),總稱為 SKY,韓國大企業的總裁,70%是這三所大學的畢業生;80%司法機構公務員來自這三所大學。
韓國孩子幾乎都要上補習班。2009年,韓國補習班獲利總額約73億美元,這比三星電子的盈利還多。教育支出龐大,是韓國人不敢生育更多孩子的最大原因。2012年,經合組織進行了「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在數學和閱讀項目上,韓學生在所有成員國中排名第一。但是,這項成就是以相當低的效率取得的。有評價說: 「這些孩子是靠雙倍的努力、雙倍的花費⋯⋯才得到這樣的成績。」
為何東亞會有這樣的教育體系呢?我覺得,是因為東亞國家在現代教育體系本來就有的普魯士基因,再加上了東亞儒家和科舉傳統。(對於中國來說,可以說又加上了蘇聯式教育的實用速成導向,和思想灌輸功能)。
現代教育體制的普魯士基因
19世紀之前,教育是類似手工業的學徒制,不管是東方的私塾還是西方的家庭教師。隨着科目增加,和受基本教育的需求,出現了所謂的 K-12(也就是我們亞洲的普通中小學)教育制度。可汗學院的創立者薩爾曼可汗,在他的《翻轉課堂的可汗學院 TheOne World Schoolhouse》中指出了現代教育制度的普魯士起源。
現代各國的標準教育模式,是我們已經以為天經地義的幾個基本要素:早上七、八點鐘走進教學樓;長達40至60分鐘的課程中全程坐着聽課;課堂上,教師負責講,學生負責聽;穿插課程之間的,有午餐以及體育課的時間;放學後,學生回家做作業。在標準化課程表的禁錮下,原本浩瀚而美不勝收的人類思想領域,被人為地切割成了一塊塊——一塊塊便於管理的部分,並被稱為「學科」。同樣,原本行雲流水、融會、融會貫通的概念被分成了成了一個個單獨的「課程單元」。
這個模式,是在18世紀由普魯士人最先實施的。
他們最先發明了我們如今的課堂教學模式。普魯士人的初衷,並不是教育出能夠獨立思考的學生,而是大量炮製忠誠且易於管理的國民,他們在學校裏學到的價值觀,讓他們服從包括父母、老師和教堂在內的權威,當然,最終要服從國王。
當然,普魯士教育體系在當時的很多方面都具有創新意義。這樣的教育體系讓上萬人成了中產階級,為德國成為工業強國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原動力。基於當時的技術水平,要在普魯士王國實現人人都接受教育的目標,最經濟的方法或許就是採用普魯士教育體制。
然而,該體制阻礙了學生進行更為深入的探究,對他們獨立思考的能力有害無益。不過,在19世紀,高水平的創造力邏輯思維能力也許不如思想上服從指揮、行動上掌握基本技能那麼重要。在19世紀上半葉,美國基本照搬了普魯士的教育體系,就像在普魯士一樣,這一舉措能夠大力推動中產階級的構建,使他們有能力在蓬勃發展的工業領域謀得一份工作。除了美國,這個體系在19世紀也被其他歐洲國家仿效,並推廣到歐美以外其他國家。
但是,如今的經濟現狀已經不再需要順從且遵守紀律的勞動階層,相反,它對勞動者的閱讀能力、數學素養和人文底蘊的要求愈來愈高。當今社會需要的是具有創造力、充滿好奇心、並能自我引導的終身學習者,他們需有能力提出新穎想法、並付諸實施。不幸的是,普魯士教育體的目標與這一社會需求恰恰相反。如今教育完全忽視了人與人之間,異常美妙的多樣性與細微差別,而正是這些多樣性性與細差別讓人們在智力、想像力和天賦方面各不相同。
現代教育制度在東亞的變形
東亞三國在19世紀末,為了追趕西方列強而開始引進這種現代教育制度時,又不可避免地由於自己的儒家傳統和科舉制度,而對這個制度作出了潛意識的扭曲和偏重。
東亞國家對大學入學考試,總是會和他們長期的科舉傳統混在一起。古代社會對創造力沒有那麼大的需求,所以科舉是個很好的制度。以最小的衝突,完成了社會管理者的選拔。但是,如果要和科舉類比的話,現在的對應物,應當是公務員考試,或者某些大公司的入職考試。因為這些考試和科舉一樣,是需要選拔出已經訓練有素的成年人,馬上就可以從事某些工作。
而大學入學考試,目標則是要選出可塑性強,而又有志向的青年。這樣的人,得好像熔爐裏取出的液態玻璃,可以旋轉拉長,可塑性極強。而科舉考試得到的人員,則要像上了釉彩的出窯瓷器,馬上就可以使用,但是如果你做什麼改動,不是破裂就是刮傷。
此外,考試是個用處非常有局限的工具。古代的科舉對人才的遺漏盡人皆知,而現代不管哪種考試,能考得出考生的興趣、志向、想像力和實際操作能力呢?即使是已經看起來最客觀最可衡量的數學考試,也會遺失很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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