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歷史多一點愛

以色列軍隊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以美國先進的武器猛烈摧毀加沙地區,甚至用地毯式轟炸的方法,可以說是玉石俱焚。以色列軍隊摧毀了這些土地,就能夠真正達到保護國家安全的目的嗎?

我們這個系列講座,名為鑑古知今。在第一講我們邀請了中國最著名的歷史學家司馬遷,來了解一下以巴的衝突。歷史研究追求真理的目標是一種理想,我們要盡力掌握歷史真正發生過的人和事。不過,收集歷史留下的資料非常困難。尤其在現代社會,過去30、40年各國政府大規模發展新聞公共關係的影響力。主流媒體都與當地政治社會經濟,存在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收集和分析資料本身愈來愈重要,但挑戰也愈來愈大。

所以我們更需要理性思考的能力,回到人性的基本價值:真善美和愛心,誠懇地認識自己,像司馬遷提出的,只是一家之言。保持謙虛而又開放的態度。不要先有立場,把自己的立場當作客觀真實的標準,作出不同的評論。立場先行,只會像井底之蛙,沒法跳出井外,看到海闊天空。

所以在第二講我們邀請了魯迅,用他的悲天憫人的心,來聆聽一下巴勒斯坦難民營和加沙居民痛苦的聲音,直接感受以巴兩國的人民的爭扎和痛苦。因為大家都生活在戰爭的陰影之下,就算是以色列的人民,亦有什麼真正幸福快樂可言呢?在第三講,我們邀請了蔡元培和魯迅到加沙,認識在炮火犧牲的伊斯蘭大學的校長和一位著名詩人學者。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死於猛烈無情的炮轟之下,象徵着加沙和巴勒斯坦人的社會被摧毀。爆碎的建築物可以重建,但逝去的人怎可以復生呢?

墨子在當時戰亂的環境中提出兼愛和非攻的理想。(Wikimedia Commons)
墨子在當時戰亂的環境中提出兼愛和非攻的理想。(Wikimedia Commons)

本講邀請墨子共同討論以巴衝突

在過去三講的背景之下,我們這一講,特別邀請一位對戰爭有深厚體會的思想家,他是墨子。他會尋根究底地考慮以巴衝突的一些基本問題。

春秋戰國是中國歷史上戰亂最長的時代。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在接近550年之間,發動激烈的戰爭,各出奇謀,兼併土地,鞏固軍事和經濟的力量。墨子在當時這個戰亂的環境,提出兼愛和非攻的理想,鼓吹以大愛的精神,以防禦性的策劃,建立一個比較和平、安定、公平的社會。

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和平運動的思想家和行動者。他生處的時代,也是中國五千年歷史中,思想最活躍而有創意的時代。九流十家、百家爭鳴,大家用思想精密,互相批評,既有不同理念,同時又有理性的思考分析。

墨子提出第一個直接的問題:哈馬斯為什麼用殘暴的手段,殺害以色列平民,同時俘虜人質呢?10月7日發生的悲劇不合人道主義,亦破壞了和平,他當然會反對。

以巴百年衝突的根源是什麼

不過這位飽經戰亂的思想家一定很清楚,這些突擊暴力行動是一個現象,但現象背後一定有許多歷史原因。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冰封三尺,必有七日之寒。因為墨子在戰國時代,百家爭鳴,思想敏銳,亦不會只看表面的現象。

為了協助他了解多一點以巴衝突的歷史背景,我們向他介紹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鄂圖曼帝國崩潰之後,大英帝國支持剛冒起猶太錫安復國主義者,把當時這個地區劃分一大部分,給予猶太人復國發展的土地。但居住在這個地區的人口,超過90%是巴勒斯坦人。英國忽略了巴勒斯坦人建立自己國家的需要。這是以巴百年衝突的根源,埋下他們百年鬥爭的悲劇。

墨子接着提出一系列相關的問題:為什麼有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部佔領區的出現?同時耶路撒冷怎樣分東西,而東耶路撒冷又受到以色列的控制?為什麼有哪麼多巴勒斯坦人住在擠迫難民營,而這些地方的生活條件會這麽差?為什麼有些新建築的以色列移民定居的區域,穿插在西部佔領區巴勒斯坦人居住的村落,甚至在原則上屬於巴勒斯坦人的東耶路撒冷,亦有不少新的殖民區域發展呢?

墨子一連串的問題可謂一針見血,這正是司馬遷「通古今之變」的要求。這些都是我們日後講座需要比較深入去探討的問題。

以巴衝突超過一百年,期間不只是以色列、巴勒斯坦、亞拉伯地區的國家之間的鬥爭,更加有英美蘇等列強的角力和干預,這是現代歷史一段比較少見,這麼持久的民族和國家之間的鬥爭,就算是聯合國等國際組織亦束手無策。

在所謂六日戰爭中,以色列吞佔了約旦河西岸 (包括東耶路撒冷) 和加沙地帶,導致平民流離失所。(Wikimedia Commons)
在所謂六日戰爭中,以色列吞佔了約旦河西岸 (包括東耶路撒冷) 和加沙地帶,導致平民流離失所。(Wikimedia Commons)

以方偏離綠線建圍牆 拒不拆除

我們讓墨子進一步了解,以巴衝突最重要的揭幕是1947年至1949年。

1947年11月,聯合國在美蘇控制之下,通過181號決議,要求將巴勒斯坦分為一個大猶太國和一個小阿拉伯國家,並建立一個包括耶路撒冷在內的國際共同控制的政治單位。但這個決議本身違背了《聯合國憲章》,因為憲章規定民族自決的原則。美蘇列強並沒有諮詢佔有大部分土地,而人口亦是佔大多數的巴勒斯坦人和亞拉伯人。

這個議決觸發巴勒斯坦人和其他亞拉伯人零碎而分散的武力抗爭,結果被剛成立成的以色列國家的軍隊打敗。

當時近 190萬人口的巴勒斯坦人中,至少有 750000人被逐出家園。以色列同時佔領了歷史上巴勒斯坦78%以上的土地。這是首批大規模巴勒斯坦的難民。

到了1967年,以色列先發制人,閃電地打敗了埃及、約旦等亞拉伯國家。在這個所謂六日戰爭中,以色列吞佔了約旦河西岸 (包括東耶路撒冷) 和加沙地帶。六日戰爭導致平民流離失所,大約有 30萬名巴勒斯坦人逃離或被驅逐出約旦河西岸和戈蘭高地。這是第二批大規模的難民。這大批難民要求返回家園,以色列拒絕不討論。這是違背聯合國和國際法的原則。

自始以巴衝突不斷,以色列以安全為理由,由2003年開始,在約旦河西岸佔領區建立圍牆,全長達708公里,圍繞西岸佔領區分界線,所謂綠線(Green Line)。圍牆長度是綠線的兩倍多,其中15%的長度沿着綠線建成,但其餘85%卻偏離綠線,卻在約旦河西岸內延伸18公里(11英里),實際是以色列靜靜地擴闊土地的面積。

聯合國引用國際法庭的裁決,宣布隔離牆的建造及其相關管理違反了國際法,批評以色列不能依據自衛權或危急情況,忽視修建隔離牆本身是不合法的。(Wikimedia Commons)
聯合國引用國際法庭的裁決,宣布隔離牆的建造及其相關管理違反了國際法,批評以色列不能依據自衛權或危急情況,忽視修建隔離牆本身是不合法的。(Wikimedia Commons)

2003年10月,聯合國決議宣布偏離綠線的隔離牆是非法的,應該被拆除,但被美國在聯合國安理會否決。2004年5月,聯合國通過安理會決議,重申以色列作為佔領國,有義務遵守《日內瓦第四公約》規定的法律義務和責任,並呼籲以色列應該在國際法範圍內,滿足它要求的安全需要。在聯合國大會特別緊急會議上,聯合國引用國際法庭的裁決,宣布隔離牆的建造及其相關管理違反了國際法,批評以色列不能依據自衛權或危急情況,忽視修建隔離牆本身是不合法的。以色列選擇不接受國際法院的管轄權,也不作口頭陳述,而是向法院提交了一份重複自己立場的書面回應。

以色列在西岸地區(包括東耶路撒冷)建立和擴大殖民定居點,它同時借機會沒收巴勒斯坦人的土地、拆散他們的社區。在這些佔領區,以色列被指控侵犯巴勒斯坦人的人權,包括限制行動、拆毀房屋以及建立和擴大以色列殖民定居點,這些發展根據國際法是非法的。但以色列仍然提出國家安全為理由,因為受到巴勒斯坦人的威脅,所以對國際批評置之不理。

至於加沙地帶,以色列軍隊在2005年至2006年暫時封鎖了這個地區。2007年,在哈馬斯在加沙地帶取得選舉勝利,以色列對加沙開始實施了無限期封鎖,封鎖一直持續到今天。以色列的理由是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部隊已經逃離加沙地帶,不能再管理巴勒斯坦人,封鎖是避免他們攻擊以色列。

較諸約旦河西岸地區,在封鎖地帶的巴勒斯坦人,受到更嚴重的限制和打撃。230萬的人口,生活在擠迫環境,經濟沒法正常發展。巴勒斯坦領土的兩個地區:約旦河西岸和加沙,貧困標準線定每人每天6美元。今年1月,加沙失業率46%,比起約旦河西岸的13%,高出三倍半。人權組織、國際社會代表和法律專業人士,都譴責封鎖是一種集體懲罰形式,違反了國際法,特別是《日內瓦第四公約》。他們認為以色列作為佔領國,必須負上主要責任,維持這些地區的正常生活。

為什麼以色列把加沙地帶封鎖,在約但河西岸佔領區用圍牆、鐵網包圍困起來,便以為可以安全嗎?圖為以色列在伯利恆西岸的隔離牆。(Wikimedia Commons)
為什麼以色列把加沙地帶封鎖,在約但河西岸佔領區用圍牆、鐵網包圍困起來,便以為可以安全嗎?圖為以色列在伯利恆西岸的隔離牆。(Wikimedia Commons)

以方隔離以巴兩族 只會導致惡性循環

墨子聽到這些補充之後,冷然地問:為什麼以色列有哪麽強烈的安全感?為什麼以色列把加沙地帶封鎖,在約但河西岸佔領區用圍牆、鐵網包圍困起來,便以為可以安全嗎?把以巴兩個民族參不多徹底隔離,為什麼不從博愛、和平的角度,拋開極端的意識形態,用開放而平等地溝通方法,增加多一點互相認識,關係不才會有機會改善嗎?

墨子回到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在同一塊土地上,以色列人開始時的人口比較少,所以不斷努力增加人口,吸納移民,控制更多的土地,所以建立約但河西岸佔領區,控制加沙地區。但問題是以色列應該怎樣處理與巴勒斯坦政府和人民的關係?如果以色列政府真正希望長治久安,便應該與鄰居打好關係。睦鄰之道至為重要,才能尋求一個長久和平的「兩國並存的方案」。

我們只能繼續解釋,以色列是擔心領土安全,巴勒斯坦恐怖分子間竭性的襲擊,從大規模示威、突襲到軍事行動的襲擊。墨子回應說很簡單,這是惡性循環。

墨子坦誠地問:如果把一二百萬人以封鎖在這個地區,限制他們的行動,他們的行動受到限制,而對內對外的社會經濟文化活動都沒法正常發展,這不是某種形式的監禁呢?當地人感覺自己不受尊重,違反人道的原則,好像在一個露天的監獄?在這種情況,加上在約但河西岸以色列佔領區,巴勒斯坦人受到軍法的行政統治。同時以色列政府在這裏大力拓展殖民地區,控制地區的水源和交通。這些行動跟以色列的國家安全有什麼關係?

我們轉過來問墨子,以色列拓展土地的方式,是否也像歐洲人在北美洲和澳洲發展殖民地的經驗相似。他回答說:雖然時移世易,以武力爭奪土地,跟着建立殖民的定居點,增加遷移定居的人口,本質上是一種殖民主義方式的土地爭奪,必然引起原居民的反抗,輕者則示威暴動,重者則發動軍事抗爭。反抗者如果沒有足夠組織或力量,只好採取野貓式偷襲或突擊,以暴力來顕示自己的原則,以死亡犠牲自己和他們敵人的生命。

以方保護國家安全的目的能實現嗎

最後他提出幾個相關的問題:為什麼以色列的軍隊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以美國先進的武器猛烈摧毀加沙地區,甚至用地毯式轟炸的方法,可以說是玉石俱焚。摧毀了這些土地,就能夠真正達到保護國家安全的目的嗎?以色列人在約旦河西岸佔領區,包括東耶路撒冷,實行的種族隔離政策,以不同方式干擾及壓迫巴勒斯坦人,究竟能否達到保護國家安全的目的?

他感嘆起表示,這是始作俑者的困局。如果兩個民族或國家不用公平、公義、和平的方法,以人道的基本價值作為最重要的標準,發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兼愛精神,而只知數諸武力,借助外圍強國的撐腰,最後繼續延長不同層次的衝突,結果和平只會遙不可及。

美國一位國會議員,他曾經參加過伊拉克戰爭,他在10月7日之後,曾經提醒美國政府,在戰場上每殺一位的敵人,尤其是無辜的百姓,就會刺激另外九位對方的人民站起來,參與這場戰爭。殺一個敵人反而增加九倍的敵人。

墨子「兼愛」的理想和「非攻」的策略,返本歸源,以最基本的兼愛、博愛之心,逐步擺脫盲目擴張的野心,希望長遠地回歸到和平、正義、公平的原則,讓時間洗滌痛苦,拋開仇恨的擔子,或許這樣,「一個地區兩個國家」、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共同組織的國際秩序才有機會露出一線的曙光。

郭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