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行政與立法的幾點思考

中央的方針其實就如同每天在跟香港做精神分析療法──找到病根,不等於就能改變病根,而且像這樣追溯,可能將所有問題都指向同一原因,正確但無用。

近日,前行政長官梁振英給予了我們不少有關今天議員職責的「思考食糧」(food for thought)。他在社交媒體炮轟立法會議員狄志遠,指狄志遠「為去倫敦跑馬拉松而缺席大灣區考察」。無論是否人生目標,跑馬拉松固然屬公餘活動,但即使是特首率領也好,考察大灣區卻不一定是議員職責之一,且不說當局在很晚的時間才敲定行程。

議員的職責是什麼?

梁振英在一個節目中表示,留意到海外有群體透過網上平台做出危害國家安全的言行,唯本港政黨和議員沒有發聲,「很多從政的人,包括我們的議員,心態都是抱着『你有你做,我有我做』」。

首先,本港政黨和議員就事件發聲,可能是作為「愛國者」的應有之義;但為國家或國家安全發聲,卻非議員的職責。同樣地,立法會議員作為一個獨立個體,即使有所屬政黨,一向的工作性質都是「你有你做,我有我做」,支持政府與否,純屬自身意願。本來常態就是這樣,可不能因「愛國者治港」而將這些額外責任加諸議員身上。

說到新選舉制度下產生的立法會議員的職責,現在看來,本來議員監察政府的功能已名存實亡──以前議員批評政府都是為了展示一下常識,但現在批判政府則會被說成不支持政府。議員很多時候只能吞聲忍氣地投票贊成,導致今天的立法會可能連橡皮圖章也不如,90名立法會議員亦淪為裝飾品。

中央對議會和議員的錯誤期望

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夏寶龍來港考察,當中對於香港行政與立法兩方面的理解,與事實之間存在不少落差:談到行政立法關係的時候,夏寶龍要求議員團結支持政府施政,強調非「反對」或「一人一票」就代表民主。事實上,在今天立法會的反對聲音已不復存在,議員們也相當團結並支持政府,但管治問題依然揮之不去,反映出中央仍認為香港未能達到良政善治,是行政與立法機關未能配合及保持和諧之故,暴露出中央想法過時與捉錯用神,對真實情况並不了解。

此外,夏寶龍這趟來港,表示愛國愛港力量應該「多提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助力特別行政區政府有效破解深層次矛盾和問題」,這當中也存在一定誤解。

人們經常聽到政府「意見接受、態度照舊」這一句,其實政府這種行徑也非毫無道理──議員的研究能力本來就有限,一定程度上政府的研究和規劃必然比議員做得好,至少政府是這麼認為,且不說有時議員只顧表態和表忠,提出的根本毫無參考價值。換句話說,議會對政府沒有多大幫助,而政府也不太需要議會,即使兩者關係良好,對施政都不會帶來太大助益。

不過最重要的是,議會本來最關鍵的功能在於監察政府和反映民意,而非「助力特別行政區政府有效破解深層次矛盾和問題」;但現在在「愛國者治港」下,這兩種功能變得可有可無,變相令議會的存在意義亦變得可有可無。除非中央有辦法大幅改變議會和議員的功能及具備能力,否則90名議員只是成本高昂的擺設,要他們助力政府破解問題,是緣木求魚。

議員相當團結並支持政府,但管治問題依然揮之不去。中央卻仍認為香港未能達到良政善治,是行政立法關係問題。(亞新社)
議員相當團結並支持政府,但管治問題依然揮之不去。中央卻仍認為香港未能達到良政善治,是行政立法關係問題。(亞新社)

須正視政府的容效問題

那麼究竟問題出在哪裏?根據筆者的觀察,特區政府的一個最基本問題是「容效」(capacity,以區別於「能力」和「效能」)不足,特別在2019年的政治風波後,公務員流失率創新高,高級公務員的流失情况尤為嚴重,亦最為難以補充。這對於本身屬「小政府」的特區政府而言,肯定是一大致命傷,嚴重影響其基本施政能力。筆者認為中央多少都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才多次寄語立法會議員,希望他們助力特區政府;但無奈議員的職能和權限皆不在於此,令中央的意願不斷落空。

儘管議員無法直接幫助政府,但仍有必要想辦法令新選舉制度下產生的立法會議員,產生實際效能,不至於淪為政治花瓶。

依筆者看來,以往立法會議員往往在地區最有建樹,其次是功能組別,而新設的選委會界別則具體效用不明。因此對於目前「無事可做」的議員們,讓他們回到地區,填補政府在地區行政的真空,可能是較富意義和代表性的做法,尤其日後區議會可能並非由選舉產生或直選議席大減,屆時立法會議員將會是最具代表性的民意代表。假如有辦法給予議員一定實權,讓他們與各區民政事務專員扮演類似內地「書記」與「區長」的角色,在區內着實地建立政績,應有助解決目前地區的各種問題,改善政府的管治質素,帶動地區發展。

另一方面,隨着中央改革港澳系統,新組建的中央港澳辦應可承擔更具體的辦事工作,屆時相關部門可協助港府分擔如戰略策劃、政策研究、統籌協調等方面的工作,有望直接紓緩政府容效不足的問題。

整天找病根 並不能解決問題

筆者剛剛看了一本書,作者說我們一般解決問題的思路,就好像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療法,試圖找出病根,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結果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看精神科醫生,找到病根,發現原來是爸爸或媽媽的錯,但實際上無補於事,怎樣都不能把童年重過一遍。

這情况就像2019年後中央治港的縮影。夏寶龍來港時也提醒香港市民勿忘2019年的「黑暴」,港版「顏色革命」的風險仍然存在。他固然有理由和責任這樣說,但中央的方針其實就如同每天在跟香港做精神分析療法──找到病根,不等於就能改變病根,而且像這樣追溯,可能將所有問題都指向同一原因。像這樣的病根,英文叫做”true but useless”,正確但無用。唯落到愛國愛港力量的層面,就不止是無用,而是有害──人們只追求形式主義,終日表忠表態,卻不會做實事,令中央的意願就像泥牛入海,轉瞬間便無影無蹤。

六祖慧能有云:「前念着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如果念頭一轉,離開前念所產生的種種分別、執着、計較,這就是智慧。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袁彌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