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藝術館成立於1962年,為慶祝建館60周年,去年12月,推出一系列的展覽,展覽各有主題,展示不同的作品,亦各具特色。
20世紀50年代,大量書畫文物從內地流入香港,外國畫商、收藏家爭相搶購。「至樂樓」主人何耀光先生(1907-2006),於其時亦開始購藏中國書畫,希望盡一分國民責任,致力保存國粹於海內,成為香港三大重要中國書畫收藏家之一。
何氏家族在2018年以及2021年,先後捐贈共365件至樂樓珍藏的中國書畫予香港藝術館,為了永久展出這批珍藏,香港藝術館於2019年翻新重開後,特別設立至樂樓藏中國書畫館,並先後舉辦了「眾樂樂」、「淡泊明志」,以及「至樂樓藏中國書畫第二次捐贈珍品展」幾個展覽。
先鑑後藏揚文化
一般的書畫展覽,多聚焦於介紹作品的筆墨意趣,而「至樂樓主人的鑑與藏」展覽,比較別出心裁,展出至樂樓30套藏品,藉以「細說收藏家何耀光的收藏軼事,並分享其書畫鑑藏心得」,透過展品,讓觀眾了解鑑賞與收藏之間的關係,同時亦反映了本地收藏的發展,並揭示香港在保存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性。這個以全新視角策劃的展覽,實在非常難得。
何耀光早年曾收藏了一副對聯「為善最樂、讀書更佳」,為清代著名書法家伊秉綬(1754-1815)所書。他頗為欣賞箇中含意,並視之為格言,遂以「至樂樓」命名其書齋,除了表達鑑賞古書畫所帶來的無窮樂趣外,更寄予「為善至樂」之意。
藝術館館長(至樂樓)鄧慶燊(Sunny)指出,「齋號所代表的,往往是書齋主人的志趣,此對聯為何家珍藏,藝術館特別為了這個展覽,借來展出,以標示『至樂樓』命名之來由。」
他強調:「何耀光對其藏品珍護有加,對每件作品的收藏原因、書畫作品的感想,都悉心撰寫了跋語,所以這次展覽,刻意從藏家的角度出發,着墨於收藏過程中的個人理念,鑑定心得以及收藏軼事,使其身份和角色更為突出。」展覽特別挑選了7套藏品,重新聲演了跋語的內容,猶如何耀光親身向觀眾訴說他的收藏見聞和鑑賞心得。
這次展覽主要分為「鑑」與「藏」兩部分。說起鑑藏,二者關係密切,「鑑」是「藏」的第一步,只有具備了鑑定的技巧,然後進而「收藏」,才能享受箇中的樂趣。
四大法則辨書畫
書畫鑑定的方法,可謂五花八門,而這次展覽,為觀眾歸納出4個常用法則。據鄧慶燊介紹:「一是注意時代特色及個人風格;二是細看款識及題跋,款識就是作者在作品上的簽名落款,而題跋則能顯示作者、時人或後來的藏家對於作品評價,以至收藏記錄、考證等;三則有賴印章及著錄,藏印是收藏家收藏過作品的印證,而著錄則是藏家相關記錄,從而得知作品當時的狀態;最後是材料及裝潢形制,以科學鑑證的方法進行檢測,有助推斷作品的年代。」
展覽選取了《煙江疊嶂圖》作為例子,用多媒體互動裝置,逐一展現這4個鑑定法則。這幅長卷是晚明畫家吳彬在1603年9月28日創作,作品流露古雅氣息……畫上鈐有「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印,後於1923年1月23日,由宣統皇帝溥儀,以賞賜為名,交予其弟溥傑帶出宮外變賣。而何耀光則於1957年,在美籍猶太裔古董商侯士泰(Walter Hochstadter)手上買回來的。鄧慶燊慨嘆:「很多精品佳作,就是這樣流散出來的。」
他繼而指出,「對於初學者來說,了解時代的特色和畫家的風格個人,實在不易掌握。但有關款識、題跋,以及印章、著錄等知識,則可以循序漸進,逐步學習,也不算太難。只需要將解構出來的資料整合和比對,也可以重組作品的流傳歷史。」
展櫃內擺放了《煙江疊嶂圖》的原作,與展壁上多媒體裝置兩相對照,讓觀眾細賞真跡之餘,更可輕觸牆身,透過互動方式,初步掌握一些書畫鑑定的入門方法。
文物流傳多軼事
何耀光認為透過研閱書畫,對培養個人涵養、性靈和曠達的心境均有莫大禆益,同時亦能達致「成教化,助人倫」之效,故其選擇藏品,素以「先人品而後藝事」作為準則。
展品之中,有一件特別珍貴,可說是一件從廢紙堆中撿回的手稿,那就是方孝孺(1357-1402)的《行草書送俞子嚴序稿》。方孝孺被譽為「明儒第一人」,靖難之役後,因拒為燕王朱棣起草登基詔書,慘遭誅滅家族。他遭難後,遺下的書蹟手稿幾乎絕跡。
「此卷為方孝孺為其同門俞子嚴所撰序文的手稿,幸從廢紙堆中撿出,使其免於失傳。此卷曾在北京流傳,或經廣東名賢羅天池購歸嶺南,幾經轉手後,最後歸至樂樓所藏。手卷上有不同文人、學者,甚至抗清將領的題跋,他們都被方孝孺堅毅不屈的精神感染,對這件手稿珍而重之,讓其得以流傳後世。」鄧慶燊細細道出手稿的流傳過程,並指何耀光深信「忠義仁孝之士,其作品中自有一種剛正之氣存乎筆墨之間」,透過觀賞其手跡,可「追慕其為人,因而生仰止之心」,所以非常珍視這件作品。
廣東的藏家,一直偏愛石濤(1642-1707)的作品,石濤《寫黃研旅詩意冊》(1701-1702),本來共有32開,在清道光時期由安徽筆嘯軒主人所藏,其後輾轉流入廣東,僅存17開……20世紀30年代,畫家黃般若得此詩意冊,他費盡心力,從張大千處收得散佚的一開。其後,此冊又落入侯士泰手中,他再從一台灣藏家手中收得另外4開,集成22開。何耀光不忍國寶流散海外,便買下這套冊頁。
又如董其昌(1555-1636)的《山水冊》,鄧慶燊指出,「此冊屬小幅式的作品,從作品中的鑑藏印章的分布得知,冊中的金箋扇面本為獨立的作品,但經後人重新裝裱後,才合成一冊,曾於江南地區流傳,流入廣東後,在潘正煒手上,本來有12開,但到了孔廣陶手上時,只剩下8開,他隨後找到董其昌類近之作,再補入另外四開,遂湊成12開,回復舊觀。」
「文物的承傳絕不容易,尤其是紙本的,由於火災、蟲蛀,以至人為意外,作品就會煙消雲散。」他感慨地說。
收藏家在書畫的鑑定中,往往會發揮修正訛誤的作用。畫家顛道人(活躍於約1680)生平資料極少,他行蹤飄忽、性格不羈,在明亡後成為道士。傳世作品極少,其《山水冊》(無紀年)共12頁,描繪長江流域一帶名勝,其中包括杭州西湖,風格清冷出塵,相當特別,曾一度被誤題為《石濤書畫冊》。其後,這套《山水冊》為香翰屏所得,經他詳加考證,才正名為顛道人之作。
朱耷(1626-1705)的《山水冊》(1697),是其晚年之作。此冊共有11頁山水畫和一頁書法,最後一頁題詩之後,有畫家自己的簽押,其中一個說法是他將「三月十九」融合寫成獨特的圖案,即崇禎皇帝自縊身亡的日子,藉着隱晦的符號,道出心中隱藏亡國之痛。
侯士泰為當時活躍於香港的古董商之一,不時帶書畫賣給何耀光。展品《山水冊》旁邊附有當時侯士泰致何耀光的一封信函,反映了交易背後的故事。侯士泰曾提出一個優惠條件,如果不合心意,何耀光可以在一年內退貨,到時原銀奉還。鄧慶燊笑言:「作品原本價錢是12000港幣,據何氏後人講法,在1961年,這個價錢能夠買一套豪宅,價錢之高,可想而知。」
作品「雙胞」孰真假
何耀光在歷年搜求書畫的過程中,廣泛結交書畫家、收藏家,包括張大千、陳仁濤,廣東人士如香翰屏、李研山、黃般若等,至樂樓部分藏品是來自他們的。
李研山為何耀光的好友,亦為其掌眼,不時將作品推介給何耀光。如石濤《黃山圖》,此手卷是石濤回憶30年前遊黄山之作,在乾隆至道光年間,由安徵藏家項源收藏,後歸香港商人李尚銘及藏家高燕如所擁有。這個作品入藏至樂樓前,李研山曾經目睹此幅畫作,並據之臨摹了一幅《黄山雲海圖》,臨摹之餘,亦見個人的筆觸。
臨摹是學習書畫的方法,不少畫家都會選擇臨摹書畫。在中國書畫史上,出現兩幅或以上十分近似的作品,例子為數不少,有的甚至連構圖、布局、用筆、款識、印章、題跋等都一模一樣。鄧慶燊指出,「有作品可能會出現『雙胞』的情況,令人難以鑑別。這種『雙胞』現象的出現可能是存心作偽,也有可能是作者因個人喜好或時人的請求而製作摹本。」
至樂樓主人的藏品中,有一幅明代沈周(1427-1509)的《保儒堂圖》(1491),而另一幅同名摹本也被他收入。展覽將這對「雙胞」並列展出,原作置於上方,摹本則擺放在下方,摹本的仿真度相當高。若將兩幅作品分別展出,實在難以分辨其真偽。
藝術館特意將沈周《保儒堂圖》放在展覽末段,同時提供多媒體遊戲,讓觀眾分辨兩幅作品的真偽。
鄧慶燊笑言:「展覽在前面,先介紹書畫鑑定的基本法則,讓觀眾初步掌握一些入門方法,在後面則安排實踐,考驗他們能否學以致用。」觀眾如能按照四大法則,仔細觀察,逐步拆解,便會發現二者不同之處,例如用筆、用墨有差距,以至藏印,亦有細微的不同,而且摹本缺少現代藏印,甚至題跋亦抄錯字。
正如館長所言,「書畫鑑定的學問看似高深,但是只要能夠掌握其中的法則,其實人人都可以學懂。關鍵在於……看得多!」喜愛藝術的朋友,何不走進香港藝術館,參觀這個不一樣的展覽,來一趟鑑與藏之旅?
!doctype>「至樂樓主人的鑑與藏」展覽
日期︰即日至2023年3月29日
星期一至三、五:10:00-18:00
星期六、日及公眾假期:10:00-19:00
星期四(公眾假期除外)休館地點︰香港藝術館4樓至樂樓藏中國書畫館
地址: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