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學校較早接受有缺陷學生,從意識上也接受有缺陷人士融入社會。這是一種值得珍惜的社會文化,是許多人經年努力的結果。目前還會遇到很多挑戰,尤其是由於融合教育,特殊教育的專門機構逐漸減少,特殊需要的教育投入不夠,那也許都是需要解決的。關鍵是對於有特殊需要的學生的態度,明確他們需要的特殊資源。
共融的另一面,是非華裔學生。到訪每一所學校,另一個必問的問題:有多少非華裔學生。現在香港的中小學,非華裔的學生愈來顯眼,幾乎每一所學校都有一定比例。這在30、40年前,是不會看到的。
他們之中,以南亞裔為多;在本地學校裏,又以巴基斯坦裔的為多。不少是香港的長期居民,甚至在香港出生,因此一口流利的廣東話。他們最大的困難,往往是學中文字──讀與寫。對於中文並非母語的學生,學中國文字,殊不簡單。一、他們家庭裏面沒有中文文字的環境;二、中文認字與寫字,都比他們文化裏的拼音文字要困難;三、中文的書面語與口語不一樣,白話文與粵語更是不一樣;四、中文文章裏面很多詞兒、成語,不是光認字就能看懂的。
這種種的困難,都在逐漸被克服;也有南亞裔的學生,在DSE中文科取得佳績。筆者的同事,就有非華語學生學習中文的研究團隊,在校內推廣各種方案。在社會上,也逐漸在各個行業看到南亞裔的人員冒頭。有本地畢業的南亞裔博士生,在大學任教。見到過不止一位南亞裔的中醫師,研讀中醫古籍而畢業、執業(有點不可思議)。在公立醫院有本地畢業的南亞裔護士,還負有行政職務。進入本地大學的南亞裔學生,愈來愈多;不少還在就學期間,進入社區為非華裔使命服務。非華裔而進入紀律部隊的,更是常見。其他創業的、進入社會企業的,更是愈來愈多。
族裔融合,香港之福!
這裏提出以上這些,教育的貢獻不小。我們可以看到校內不同種族的學生,基本相處融洽。這對於來自不同族裔的學生,都是一種重要而又難得的學習。有些學校,還聘了伊斯蘭信仰的教師。既可以兼顧他們的母語(例如烏都語),也可以照顧他們的文化習俗(如齋戒月)。在學校習慣了與不同族裔、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學生相處,在社會上就不會對其他族裔的人士感到陌生,樂於交往交朋友,更不會歧視。這與上周談到的對有缺陷人士的友好,是一樣的。
不過,仍然有非華裔香港市民,因為中文能力,甚至因為不能剃鬚(宗教原因)而不獲聘請。族裔共融,還有很長的一條路。
值得一提的是:香港人對宗教的開放文化。也見過天主教的學校,接受了大比例的回教學生,靈活處理早禱念經的環節。港大的佛學碩士班,就有不少基督教、天主教的神職人員,前來探索。筆者在佛教的慈山寺,就遇過到訪的天主教修女,幾位都是熟悉的校長。佛教的法師(包括筆者的學生),不少還是基督教學校的高材生。在許多地方,宗教往往是社會分裂的導火線;香港對宗教的開放文化,必須非常珍惜。
其實,學校中的非華裔學生,已經不止於南亞裔,更不止於來自巴基斯坦家庭的學生。最近參加一項研究,才知道回歸以後,來了許多其他國家的學生。他們的父母,不一定再是跨國公司派出的高級人員,而逐漸增加了不少個體戶的家長(疫情封關也許有變化)。他們來自許多國家,由於嚮往在中國的發展機會,先來香港作為中途站,進入大灣區;他們抱着長期居留的前瞻,因此把孩子送進本地普通的學校,希望孩子學中文……這種情形,也許不在政府政策的雷達熒幕上,但卻是不可忽視的一種發展。
但是疫情之下,新來港的外國移民幾乎絕跡,國際學校的外國學生都人數劇降。外籍教師大量流失──或則回國,或者不願來港。外國學生和外國教師的流失,是一個莫大的損失。對香港的國際化,尤其損傷慘重。
語言景觀,任其凋零?
上面的流失,是疫情所致。良好的願望,是疫情過後,人們又會樂於來到香港。但是這方面,不是坐着等待,就會來到的。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這又聯繫到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語言。筆者一貫反對把學生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不由分說地把責任推給教師。因為學生受到的種種方面,正在塑造着他們的社會觀、世界觀,教師只是一個部分,而且並不一定是最關鍵的部分。尤其是電子虛擬社會對青少年的影響,非同小可。
但是論到語言,學校教育責無旁貸。雖然說現在還有不少號稱EMI(英語作為教學語言)的學校;校園生活使用英語的,已經剩下極少數。在大多數學校,英語變成了上英文課才用的語言,學生沒有了學習英語的語境。也許有朋友會覺得這是大勢所趨,甚至有些極端的言論,質問:「回歸了,為什麼還用英語上課?」而且當時針對的是大學。嗚呼哀哉!把教育體系裏的英語元素一掃而光,香港就不再是香港,那將是非常徹底的「攬炒」。
但是不說學校,社會上的英語因素,也靜悄悄地減到最少。請大家在港鐵站留意一下,細數一下,所有的廣告,有多少英文?許多廣告,完全沒有英文。有些是非常醒目的中文,但要英文是小字躲在一旁。不懂中文的外國人,完全變成文盲,只能從畫面猜想其內容。甚至外語電影廣告,連片名有時候也縮到一個小地方,要細看才能找到。外國人看得懂的報紙、聽得到的電台、看得到的電視,少得可憐。這是國際城市的架勢嗎?怪不得外國朋友,來來去去,接受到的只有西方媒體的訊息。不要說「講香港故事」,連香港的日常聲音都甚少聽到。一個城市,講究語言景觀(language landscape),國際城市,更加是一個關鍵的方面。香港何時起步?
中文學習,難道成災?
不止如此,即使是中文,也是遍布粵語、粵字。港鐵扶梯上,標語是「企定定」──外來的遊客,即使是華人,懂嗎?他們要不要安全?政府的宣傳,更是如此:「借錢梗要還,咪畀錢中介」,人家懂嗎?我們在意通關,有沒有注意文字?
回到教育。北歐許多國家,都有令人羨慕的語言能力。學生除了本國語言,常常可以精通英、法、德等歐洲語言。雖說都是歐洲語言,但往往屬於不同語系,需要花力氣才能學會。他們的有效措施之一,是外語的電視節目,只加字幕,不作配音;理由就是讓孩子們從小就聽到外語,作為學習外語的有效方法,完全符合學習科學,首先是語音的沉浸。現在香港的電視台,連普通話的內地或者台灣節目,都要配上廣東話;有點莫名其妙。實際上是靜悄悄地剝奪了人們聽到和學習華人社會的通用語言。太殘忍了!
香港有些著名的國際學校,問問家長,最欣賞的竟然是中文學得好。有學校,小學完成語文的基礎,中學進入中國文學的學習。國際學校為什麼反而做得到?有學者認為普教中不符合學生的語言發展,現在許多普教中的學校,可以拿出證據,讓學者們重新思考。說到中文,校長學校和家長普遍的抱怨,是可供課外閱讀的中文書寥寥可數,加上中文的初階認字比英文難,引致學生傾向於多讀英文,少讀中文,逐漸成災。
語言是文化的核心元素。香港作為中國國土上最國際化的城市,語言的發展,可以興邦,可以喪邦!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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