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致福、邦家之光

瑞物皆起和氣而生,中華文明振興肇始,教育核心貴為真誠,滿園桃李光曜旦升。張寰和校長──背影遠去墨跡未乾,濕潤晶瑩尚存閃光。

和以致福、善可鍾祥、承熙永善、邦家之光。

這是江蘇巡撫張樹聲對後世名字的排輩。到其曾孫十姐弟正好是「和」字輩,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張家出名的四姐妹,以及六兄弟:宗和、寅和、定和、宇和、寰和、寧和。張寰和是筆者曾就讀的蘇州樂益女中的校長。

附在《流動的斯文》上冊內頁中的便箋,是校長的墨寶。論書法沒有他的四姐張充和出名。但筆致清秀、宛然於指、沉靜端莊、不失風雅。我盯視文字的箇中意義,對照現實處境的錯綜,「和」是多麼的重要,社會撕裂一片狼藉,必然禍及經濟民生,市民何有福祉?

張寰和校長的墨寶。
張寰和校長的墨寶。

唯和是福  守井無騖

「天地人和」是歷來各家學派追求的境界,儒家着重仁義道德,遵守倫理秩序建制;莊子思想的核心是自然之道,注重個體的精神自由,以虛靜觀照萬物,泯是非,齊物我,故「與天和」是莊子「和」的本質。「與人和」主張游心於德,以自身的人格魅力與別人互動。達至人我一體,物我無別的蛻變升華。總而言之,不論家庭、團體、國家或世界,唯有「和」,百姓才會有福!

至於便箋上的「邦家之光」則出於《詩經.周頌.載芟》:「有飶其香,邦家之光。」藉古人秋收後的彝禮樂歌,帶出報本返始的高度道德自覺,其中穿鑿附會傳統哲理,成為中華哲學上的精樞,蓋論生命本體的底氣及胸襟,標誌着修養的能量,凡事忍讓、包容,融樂於世。

這位張家最後的守井人,一生與世無爭。畢業於西南聯大,與巴金、錢鍾書、葉聖陶、朱自清、劉文典、陳之邁、周佛海⋯⋯甚至蘇州教育名人均有交往。他在位時實踐德、智、體、美的教育。心無旁騖、抱擁真誠,承擔家傳的教育天職!堅持蔡元培的辦學理念「知教育者,與其守成法,毋寧尚自然;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試問有多少校長或老師能記清歷屆學生的名字與個性?

老同學傳來報刊上校門口一張模糊的合照,凝視中引入追憶。
老同學傳來報刊上校門口一張模糊的合照,凝視中引入追憶。

追憶教悔  敗中取勝

最近蘇州樂益女中忽然火紅了,原因與黨史有關。老同學傳來報刊上校門口一張模糊的合照,凝視中引入追憶,年逾耳順再喚童心。紅領巾、白襯衫、小瓣子,蝴蝶結,不起眼的小小女生,懵懂踏入中學的校門。關於校史、家史、黨史,到畢業依然一無所知。現在學校不復存在,留下百年前創校人親植的一棵雪松。時代的浪潮湮滅了舊日的私校,難免有些戚戚然的失落。直至1988年舊校址牆上,一塊勒石紀念碑《中共蘇州獨立支部舊址》。樂益女中成為蘇州教育史上的一顆閃爍的星。

相中四個女生之一的我,只感到學校給予我成長中的快樂與溫暖。校長從不張揚他的家族,或其他業績與貢獻。印象中的校長不苟言笑,淺灰藍的中山裝和同色的鴨舌帽,升旗時才除帽見光亮的禿頂,俏皮的同學偷偷而笑。近年再看到他年輕時的照片,酷似本港歌星張國榮。

張寰和校長年青時留影。
張寰和校長年青時留影。

往事如煙,印象最深刻的是學校在體育場開運動會,歡呼與掌聲圍着勝出的同學。跑道上倒數第一的我,臉頰是汗還是淚?早已被師生們忽視,校長從觀看台上下來,走來身旁輕聲開解:「平時要多鍛煉,使身體更健康!比賽不在乎先後,能夠堅持到最後,亦是敗中取勝,這就是體育精神。」短短幾句話刻骨銘心。世上有誰會關注落後的弱者?

細語育仁  同心同德

另一件事:畢業時同學都拿了筆記簿,請校長、老師們簽名留念,我也買了新的日記簿,首次前往校長室,他在幫其他同學簽名,叫我把簿子暫時留下。翌日他親自給我此簿,在巫峽的風景圖旁,寫了滿滿的一頁,大概內容如下:

巫峽我去過,並不像圖片中那麼風平浪靜,水流湍急,峻嶺險峭,就像唐代詩人李白《早發白帝城》的詩篇描寫,『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驚濤駭浪一瀉千里!途程艱險且驚喜,恍如人生經歷。

在此又想到《古麗婭的一則故事》,有次她在家附近的河中划船,微風吹拂異常舒適,懶洋洋地任其盪漾,不知不覺天色漸暗,艇已飄到離家很遠之處,漆黑中她耗盡全力,才還到泊船的原址。因此切記任何情況下不要放任自己。

踏出校門多少個春秋,雖然沒有與校長聯繫,儘管那本日記已遺失。但體育場的細語及簽寫的文字,內容深深刻在心瓣,與我的脈搏呼吸同在。

直至1988年舊校址牆上,一塊勒石紀念碑《中共蘇州獨立支部舊址》。樂益女中成為蘇州教育史上的一顆閃爍的星。
直至1988年舊校址牆上,一塊勒石紀念碑《中共蘇州獨立支部舊址》。樂益女中成為蘇州教育史上的一顆閃爍的星。

重遇校長  撼動人心

闊別半世紀有餘,2009年返蘇時,由幾位同學轉告:「張校長在牽記妳!可否一起去看他?」曲指一算九秩壽眉了,當然應該去拜會。我隨同學去了九如巷三號,小園子裏的無花果樹、一小水井……安祥沉靜,後面一排約三間樸素無華的平屋。

校長夫人(曾在另一學校任教的周孝華老師)聽到有學生來看校長,熱情地招呼我們入室,簡陋的起居室,校長精神奕奕,即把助聽器放在耳畔。他不但認得出我,還提起學校文藝節目中,我扮演的歌舞角色,令我萬分感動。父母從未談及我的童年,而校長並不直接授課,歷屆畢業生人數不少。任意談起一個同學名字,他清晰的記憶,其速度超過網絡搜索!

此後他竟然和我通e-mail直至2014年春,思維駕馭自然,對學生關懷備至。一般老人家到了這年齢,普遍委頓消沉,或是怪誕奇詭。

他於2014年11月25日辭世,享年96歲。如今隔着時空,翻閱舊文「和以致福」、「邦家之光」楷書功底極深,穎悟穩妥,可謂雅俗共賞。顯見他始終如一的生命情調,「和」與「光」的美學折射,超越名利場的書法!瑞物皆起和氣而生,中華文明振興肇始,教育核心貴為真誠,滿園桃李光曜旦升。校長──背影遠去墨跡未乾,濕潤晶瑩尚存閃光。

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