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三道試題〉中，除郭靖和歐陽克兩位應試的世侄之外，洪七公和歐陽鋒都有從旁相助。洪七公既是郭黃的師父，也同時合二為一地飾演徽因生父林長民，所以必然要牽涉在內；至於西毒，他在這幕並非代表蔣介石。而黃藥師出一道考驗靖克二人背誦《九陰真經》內容的試題便指出了方向，筆者從而知悉初版和新版兩位《九陰真經》的原作者──來自天竺的達摩禪師以及黃裳所代表的現實人物。究竟歐陽鋒的另一個身份和《九陰真經》的作者是誰呢？這兩個謎題的底蘊，筆者暫且按下不表，稍後會另文詳述。
現在筆者繼續拆解更多隱藏在《射鵰英雄傳》內，與徐志摩相關的故事，亦會闡釋金庸如何透過運用「調轉」的手法，把徐志摩兩首令人難忘的新詩，融合在小說之中。
三場奇幻而相關的婚禮
筆者一直認為這是奇幻玄妙的發現，金庸與任公竟然會不約而同，走過十分相近的生涯軌跡。筆者在本書的上卷，已比較過多項兩人共通的經歷。現在請讀者參酌以下三場婚禮，也許大家了解過三者的關係後，會更認同筆者的想法。
第一場是現實的婚禮，一對主人翁是徐志摩和陸小曼。任公縱使極不情願，但在胡適之苦苦說情之下，終於應允為愛徒徐志摩與原本是王受慶夫人的陸小曼證婚；這場任公認為是古今中外未聞之婚禮，在1926年10月3日舉行，是流傳至今的文壇閒話。
這場婚禮與別不同，任公是主禮人，可是致辭中不僅沒有絲毫恭賀之言，反而倒轉來痛斥了一對新人：
……志摩、小曼皆為過來人，希望勿再作過來人。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面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陸小曼！你要認真做人，你要盡婦道之職。你今後不可以妨害徐志摩的事業。你們兩人都是過來人，離過婚又重新結婚，都是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願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結婚！……
第二場婚禮發生在《射鵰英雄傳》內。我們只要把曲三酒館的婚禮和第一場婚禮比較，便可透視金庸靈活多變的敍事手法。這場婚禮，黃藥師依然飾演梁啟超；金庸再巧思布置謎題，把任公嚴格遵守的道德倫理，「倒轉」過來變為黃老邪的狂傲放縱。黃老邪不屑禮數束縛，偏偏要撮合徒孫陸冠英和來自寶應縣的程家大小姐程瑤迦成親[1]；金庸亦把由歐陽克飾演的徐志摩調轉位置，成為在旁觀禮的賓客。這場金庸編排的婚禮經已是膾炙人口的情節，幾代讀者都酷愛談論的話題。
金庸不單只在小說內留下線索，他在其言行中亦顯露出解開謎團的端倪。第三場由金庸主持的婚禮，就使筆者感到玄妙無窮。因緣際會，在1988年除夕夜，金庸一嘗擔當梁任公主禮的位置，成為香江才子黃霑和才女林燕妮的證婚人。可謂是命運使然，卻又再一次倒轉過來：筆者相信當時金庸內心一定是滿心歡喜，誠心誠意地祝福兩人；不會如任公般在賓客眾目睽睽之下，以嚴詞訓斥志摩和小曼。
大家不覺得驚訝嗎？相距62年，同樣是才華出眾，文藝過人的兩代才子才女，都在素負盛名的前輩面前成婚。筆者了解過各人的背景及其後來的際遇，也不得不嘆息天意弄人，隔代才子情海翻騰，世間命運，重複再現。究竟這場婚禮是否金庸在有意無意之間重演的一幕歷史呢？
晴天霹靂，徐志摩一命嗚呼
天劫難逃，徐志摩在飛機意外中喪命。可見歐陽克的命運亦不完全是由金庸掌控。歐陽克風流倜儻，不可一世，卻慘死在曲三酒館婚禮之後。但他遭楊康殺害前，跟楊康的對話，便再明顯不過，是金庸故意留下的破謎暗號。
楊康：「歐陽先生，你緊緊抓住這兩個妞兒，讓我來摸摸她們的小腳兒，瞧是哪一個的腳小些，我就挑中她。 」
歐陽克笑道：「小王爺真是妙人！我瞧定是她的腳小。」
筆者讀到這段，腦海便浮現一部書，書名是Bound Feet and Western Dress，中文譯名《小腳與西服》。這部書是徐志摩首任妻子張幼儀口述，由她姪孫女張邦梅以英文撰寫，當中記錄了徐與張的情感變化。有讀者評論，這書是電視劇《人間四月天》的劇本底本。這書成於上世紀80年代，也代表着我們可以反過來印證：金庸早在《射鵰英雄傳》的初版連載時，已掌握十分充足的資料來寫徐志摩的生平。
劍橋大學聖約翰學院，一幅金庸的對聯：
花香書香繾綣學院道，
槳聲歌聲宛轉歎息橋。
金庸暗藏兩首新詩
徐志摩兩首著名新詩，《偶然》和《再別康橋》，大家都耳熟能詳，亦認為他是為徽因而作的。原來金庸不單只調換角色位置，並已把兩首詩的意境融入《射鵰》小說情節之中。
請大家先重溫徐志摩《偶然》中的一段：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黑夜海上的相逢
郭黃和洪七公困於荒島，金庸安排由黃蓉設下巨岩陷阱；這樣便把思成斷腳之傷痛轉移到歐陽克身上。後來眾人離開荒島，金庸也寫了一段黑夜海上的相逢：
……沉沉黑夜之中，依稀見到兩個人頭在水面隨着波浪起伏，人頭旁浮着一根大木，想是木筏散後，歐陽叔侄搶住一根筏材，這才支援至今。……
這幕一如詩詞中黑夜海上的相逢，但歐陽克已身負重傷，浮沉多日，身上難尋一點瀟灑氣派了。黃蓉不予理睬，好想兩個惡人葬身大海，她也已一早定下方向，一心一意，不作他想，只向着靖哥哥。
黃蓉揮一揮衣袖，歎息康橋
《再別康橋》最末一段是這樣的：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而黃蓉離開荒島的情形是這樣的：
黃蓉望着那荒島愈來愈小，嘆道：「咱三個險些兒都死在這島上，可是今日離去，倒又有點教人捨不得。 」
郭靖道：「他日無事，咱們再來重遊可好？」
黃蓉拍手道：「好，一定來，那時候你可不許賴。咱們先給這小島起個名字，師父，你說叫甚麼好？ 」……[2]
黃蓉笑着連連搖手，側頭而思，只見天邊一片彩霞，璀燦華艷，正罩在小島之上，叫道：「就叫作明霞島罷。」……
金庸大部分作品內，都有漂流荒島的故事，主角刻意要為一個荒島起名；那便可推想，這個名字一定別具意義。把優雅的「明霞」二字的字義相反過來想，可以是「暗霧」，那麼應該就是指以濃霧籠罩而聞名的英京倫敦了。黃蓉連連搖手，向明霞島作別。這就不是《再別康橋》詩中的意境嗎？
重回明霞島的承諾
「他日無事，咱們再來重遊可好？ 」郭靖這個承諾，是實現了的。梁林成婚後，由任公安排的蜜月和遊學旅程便包括英國在內。
金庸在八旬高齡時重回校園。筆者也曾因為金庸偏愛劍橋大學而頗感疑惑。以當年金庸的名望與成就，他應可隨意挑選世界任何一間學院；例如盛滿任公和梁林足跡的清華，或者是費正清夫婦經營多年的哈佛。以往大家認為，金庸是想體驗表哥在劍橋渡過的歲月。筆者解開小說謎團之後，就覺得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了：金庸是要履行郭靖在小說中許下的承諾，重回幾位主角和他們念念不忘的倫敦。（一直陪伴在身邊的金庸夫人就是林妹妹。）
無獨有偶，曾飾演黃蓉的翁美玲，也是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她當年試鏡時，有沒有向金庸透露她的學歷呢？若然是有的話，金庸是否因此而接納她來飾演黃蓉呢？這兩點筆者都沒法得悉底細。可惜嬌俏動人的翁美玲英年早逝，最後長眠於劍橋郡的天主教墓地。多年後，金庸在劍橋寫了一幅對聯：「花香書香繾綣學院道，槳聲歌聲宛轉歎息橋」。看來，他內心歎息的煙雲舊事當中，也許會有與這位俏黃蓉交往的點滴。
注釋：
- 細讀《金庸、梁羽生合論》，碩之先生表示：金庸的武俠小說是有「藍本」的。曲三酒館婚禮的主人翁陸冠英和程遙迦亦有其原型。他們是代表另一對金庸欽佩的民國夫婦。
- 洪七公提出兩個不雅的名稱「壓鬼島」、「吃尿島」。這裏是金庸用了一箭雙鵰的寫作手法，把兩件事情合而為一。關於這一點，筆者也會另文交代。
「再談徐志摩與歐陽克」二之二
「再談徐志摩與歐陽克」二之一：〈徐志摩與歐陽克〉
個人簡介 :
「庚戌子」是寫作新手。未遭遇過戰爭洗禮，但經歷過朝代更替，千禧巨變。喜歡尋找另類角度去解釋事物，在兩個世代夾縫中做橋樑的工作。見到近年世事問題多多，嘗試用有限的智慧在日漸沉澱水清的歷史內，找可以解惑舒憂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