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金銀器獨特之處,在於每件器皿均經工匠悉心錘揲鏨刻而成,錘揲力度的大小,鏨刻線條的深淺,足以令原物就算按原來圖紙式様行事,也打造不出兩件完全相同的作品。再加上造型的多元,紋飾的變化,以及製作銳意追求突破,唐代金銀器深刻地展示了中國製器技術的成熟階段。作為盛世的器物,它善於揉合不同地域的文化特質,外觀上別具氣派,也是現今最能反映中國古代文化活力的一代國寶。例如香港古月堂珍藏的唐代十棱鳯凰蓮紋鎏金盤,便是唐前期金銀器的傑作,它不但展現了器物設計的美態,並且將中西融合的層次推向極至。以工藝技術及風格而論,它與唐前期的何家村窖藏可謂一脈相承,中國的皇室象徵、佛教的精神意念、波斯薩珊徽章式紋様,均可在此器物的天地中體會,完好保存着我國傳統文化的精髓。
中國的皇室象徵
古月堂的鎏金盤囗徑9米,高2釐米、底寬6米,重403克。此盤為淺腹之盤,一般用以盛放體積較輕巧之物,其裝飾成分較高,故鏨紋對象相當豐富。其器物設計以十棱花型為主調,自上而下大致分為三個層次:(1)盤囗之處,飾以凸起的粗邊,由盤邊至盤囗維持約2釐米等距的寛度,方便鏨刻魚子、忍冬花及纏枝等紋飾; (2)按盤邊各棱,錘揲上寛下窄的內凹花瓣,總為十瓣。各瓣之上,皆鏨刻寶團花紋,此團花由前後兩花組成,前部之花擁四片大葉,後部之花有左右兩葉伸出;(3)底部位置鏨刻一徽章式紋樣,其製法是先沿盤底鏨一細葉蓮紋,再焊接通過模冲的金屬,造出內底與外底兩層。(圖 一)模冲的浮雕圖案極其複雜細緻,它的主題是一對鳯凰彼此相顧,雙翅伸展,作右左飛翔盤旋之狀,呈示了彎長而豐滿的尾部。在鳳凰之間,密布了纏枝的蓮花,而鳳凰之外圍亦由蓮花和纏枝圓繞,形成鮮明的中心部分。(圖 二)
佛教的精神意念
從全盤的布局而言,匠工講求內盤的格調,盡力把金盤的紋飾創作成不同的景區。由外部細密的花蔓,到形象鮮明的團花,都是以陰刻的形式表達,目的是使閱之者更留意盤中心的鳳凰浮雕。此一效果絕對成功,密地魚子和蓮花處處,構圖充實之餘,並沒有搶佔雙鳥的主角地位。鳳凰身上格紋清晰、翼部尾部節伸延,展現了高貴的飛翔狀態,因而更形空間感。不僅如此,由於第二區的寶花團與第三區的圓形徽章間,故意留下未經鏨刻的光潤部分,因而在鎏金的效果下,自成十塊尖葉的拋光區域,增加了淺盤的層次感。(圖 三)把盤反轉觀之,原先繁花盡露、鳳凰展翅的百態在底部完全消失,它呈現的是錘揲後的金屬本體,在十棱下盡現十瓣外凸的花型。匠人作此部署,當反映一種繁簡對比的視效,大千世界的表相錯緃複雜,但在佛法的心靈洗滴下,一切浮華皆為虚妄,澄徹光亮的金體令人意識回歸佛祖法蓮,可謂反璞歸真。(圖 四)
波斯薩珊徽章式紋様
此鎏金盤的內部凹槽特别明顯,各槽彷彿由葉脈相隔,產生十瓣寶花。類此的凹瓣製作,過去在陝西歷史博物館的收藏中可以找到,例如唐鎏金鳳凰銀盤就是一例。此盤出土於西安北郊坑底村,呈六瓣型,寬折沿,也是淺腹平底。內底中心鏨一對飛翔的鳯凰,空間填滿寶花。腹分六瓣,每瓣中飾寶相花一簇,寬沿上飾雙鳥銜蝶六對,與六簇寶相花相間排列。(圖 五)兩盤比較,古月堂的花瓣設計更多,後者卻將各瓣陰刻寶相花之凹位,都用來陽刻為浮雕式的寶相花紋,因而由原來三層變為只有寛沿和盤底兩個部分。此外,在西安何家村窖藏的出土中,也有唐代鎏金獅紋銀盤。其盤形如上述六棱製作,盤中見端坐的獅子,神態威猛,狮子周圍鏨刻六組寶團花,盤囗沿也錘出六組花卉,紋飾部分皆作鎏金。(圖 六)凡此可見,六棱花盤為淺腹盤的流行設計,把六瓣增闢成十瓣,不得不精準計算各小區的鏨刻面積。以陰刻之法代替陽刻,既可省位,新增一層的空間,也就更能穾顯中心區刻的構圖,不至被其他紋飾擾亂視線。
筆者相信,愈是進入唐代盛世,寶相花紋的鏨飾愈為大行其道。這種花團錦簇之貌或由慣見牡丹、蓮花等多瓣花卉的基本概念而來,再加入幾何的繁衍圖案,廣泛應用於宮廷器物之上,喻意生活的美滿祝福。蓋寶花鏨刻需時,忍冬花蔓的細節也極為講究,加上中心景觀強烈保留着波斯薩珊王朝的徽様,創作者不得不在陰刻與明刻,主客的配搭層次上加以調協,於是又創造了新式的混血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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