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去了四川,到了四川大學,看了新的三星堆博物館;到了峨嵋山,觀看了令人驚嘆的《只有峨嵋山》遊走6個劇場的沉浸式演出。短短幾天,不斷有大開眼界的事物。這裏集中陳述一下四川大學的訪問。
訪問四川大學,並非訪問教育部門,而是由於一項捐款。事緣2008年汶川地震,引起港人的關注,3位朋友──朱裕倫、馮紹波、梁家齊──捐了一筆款,給汶川地震受災的學生升讀大學,筆者在疫情前曾經參與朱裕倫帶領的一組港大校友,到四川大學訪問這些學生。這次是第二次,也與一些受資助而畢了業的校友見面,其中不少是專門從外地趕來的。
回饋社會 邁出解困之路
原來因為汶川地震,上述3位朋友成立了一個香港同心教育文化慈善基金會。當時的目的,就是幫助因為地震而家庭經濟困難、因而無法升讀大學的高中生,每人5000元人民幣,共100名學生,並且連續資助直到畢業。其中也包括因為地震失去家庭的孤兒。並且與大學協商免去這批學生的學費。2010年,又開始每年從二年級學生中遴選出家庭經濟特別困難的學生,每人資助5000元人民幣,直至畢業。2012年,又捐資為家庭困難的學生加強英語。
這些錢,在全校的經費來比,不算大數目,但是卻可以說是精準資助。筆者上次隨團訪問是2017年,這些受資助的學生,有些已經畢業。這次事隔只不過幾年,卻不少已經在不同崗位成為獨當一面的能手,也有回到家鄉從事基層工作的,也有不少讀完大學繼續讀碩士、博士,也有到外國深造的,也有已經在做博士後的。真正感到原來的捐贈,開花結果。
難得的是,很多這些畢業生這次特地從外地趕回來,參加幾個小時的聚會。他們事業有成,那種感恩之情,溢於言表。是一個非常感人的聚會。原來他們在2009年成立了一個學生社團,就稱為「同心社」。朱裕倫還不斷收到這些畢業生的書信,儼然一個大家庭。
助學解困 培育希望的花朵
聚會裏面,除了一些節目表演(特別是同心社的成員),許多曾被資助的畢業生上台分享自己的生活歷程,都很感人。其中一位校友,2008年地震後入學,自己成立公司從事環保的,聚集了幾名校友,都是事業有成之人,準備自行成立一個基金,也是幫助家庭困難的學生。這就回應了朱裕倫在會上表達的一個擔憂──如何傳承。
这使筆者聯想起遇到四川大學幾位領導說的:「解困──育人──成才──回饋」的過程。筆者以前在大學從事籌款,這種提法倒是沒有想過。大學籌款,粗略來說,三種目標:基建、研究、助學。大學不是賺錢的機構,在公立大學來說,政府撥款是最大宗,但是公帑的撥款,難免有院校公平、成果可期、繁文縟節等等的掣肘,因此利用社會資源的民間捐款,就必不可少。
校舍的擴建,雖然也會有政府和賽馬會的資助,仍然需要校方籌款,也因此校園許多建築物都有捐贈者的命名。科學研究旨在突破,難免有不可測的因素,單靠競爭性的項目經費就很不夠,因此需要有類似冠名教授的設立。
各類助學金,雖則或會有獎勵性質的項目,大多數或多或少帶有經濟補助的目的,例如當年徐立之校長設立的第一代大學生助學金,就是聚焦上一代沒有機會接受大學教育的家庭,讓這一代學生能夠在正規課程之外,享受其他的學習經歷。也可以說帶有解困的味道。
但是這些助學金的目的,彷彿就停留在對學生的解困。四川大學對同心基金的看法,就超出了解困。在他們來說,解困只不過是起點,之後的育人和成才,並不因為解困而自然發生,需要一個有意識的過程。而後面的回饋,就是把個人的解困,轉化為對社會的回饋。這裏,筆者又生出兩個觀察。
第一、這種從解困到回饋的轉化,非常重要。是由個人的得意,衍生出對社會的關懷;是對己到對人的人生觀的轉變。而這種轉變,需要環境的熏陶。四川大學、學生的同心社,以及眾多的受益校友,看來形成了一種氛圍,對於這種從受益者轉為貢獻者的過程,很小心地維護,但又不是形式主義的推動。
第二、從當天感覺到的,受益的校友們,表現出來的又不是簡單的回饋。回饋,可以簡單地理解為由感恩衍生報恩。與許多受益的校友交流,他們已經超越了報恩的心態,而成為了自為的貢獻者。也就是說,幫助別人,已經流在他們的血液裏面。他們又成為了新一代助學循環的起點。
所以說,朱裕倫對繼承的擔憂,已經被無數個「朱裕倫」回答了。他們主動為社會承擔責任。他們每一個人未必有同心基金的財力,但那無數人的力量是巨大的。
以社會為懷
從這樣的觀察出發,就會發覺以助學為目的的捐贈,不應該以解困為全部目標。助學金發出的訊息,不是有錢的對沒錢的施捨,而是社會互助的大循環。「今天我幫你,明天你可以幫大家」,這是一種大教育的理念。
上面提過,全部捐贈,不是大數目;受益的近2000人次,在全校也不是大數目;這次感到大學領導的重視,與項目的金錢規模不成比例,就蘊藏着深刻的教育理念。
談到回饋,順便多談一點。不知不覺之中,香港往往被公認為是捐贈者的集中地。不錯,雖然大規模對本地大學的捐贈,是21世紀初才出現的,但是對中小學的捐贈,已經是一種風氣──君不見香港到處都是捐贈者冠名的學校!其實,香港人對外國尤其是美國大學的捐贈,已經很有歷史。其中尤其是財產較多的大商家,到處留下他們捐贈的美名。相當多是在年紀較大的時候,感到自己在社會取得很大的財富,很願意對社會作出回饋。這是全球捐贈者的普遍心態,也是一種良好的願望──取之社會,用之社會。近20多年香港高等教育獲得的捐贈,大都帶着這種良好願望。
但也有朋友提醒:富二代,也就是這些熱心捐贈者的下一代,心態會不一樣。他們的財富繼承自上一代,沒有多少取之社會的感受。在他們來說,或則以保守這些財產為目的,或則運用這些財產獲得更多的財產。但是在香港,也看到很有社會意識而着意貢獻社會的富二代。他們一般都受過不淺的高等教育,很多都是外國高等學府的高材生;他們會按照自己的認識和意願,尋找自己的方向,成立自己的公益基金,發展自己的慈善事業。也有一些家族,一部分成員分出來從事慈善事業。他們會聚焦自己特有的捐贈方向,或者運用自己的力量,而不採取捐贈他人的方式。他們也是高尚的貢獻者,但是跨越了回饋的意念。
假如這個觀察有道理,則香港的教育捐贈,也許會進入一個新的世代,需要教育機構採納新的籌款方向。
然而,社會財富的分散,也許是另一個現實。不敢說頂尖的富人會減少,但是無數的小富人將會愈來愈多,短暫的富人也會愈來愈多,也許是不爭的趨勢。教育必須有大量的民間資源,教育機構的籌款往何處去?從四川大學的例子,也可以看到未來的端倪。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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