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合唱團首演龐樂思神聖作品及色慾橫流的柯夫《布蘭詩歌》

《布蘭詩歌》作品之所以震攝人心,除了合唱團的演唱部分非常具有力量外,管弦樂團的支持亦影響甚大。何博文取其精簡架構,言即合唱團與聲樂家的一字一句,都會浮沉於音樂廳的環迴效果之中,瑕疵與佳績,皆無所遁形。

香港巴赫合唱團每年年終,都與樂迷有約,今年更演出氣勢磅薄而內容帶點爭議的柯夫(Carl Orff)所譜寫的《布蘭詩歌》(Carmina Burana)。當然,詩詞與柯夫無關,他只是就地取材,為字裏行間的意味,配上音樂而已。而今次指揮何博文大師(Jerome Hoberman)所揀選的版本,並沒有管弦樂團伴奏,剩下的只是兩部鋼琴和敲擊樂組。這首作品之所以震攝人心,除了合唱團的演唱部分非常具有力量外,管弦樂團的支持亦影響甚大。何博文取其精簡架構,言即合唱團與聲樂家的一字一句,都會浮沉於音樂廳的環迴效果之中,瑕疵與佳績,皆無所遁形。

未聽之前,作為一位聽眾,心裏的確又期待又恐慌,因為無論是好是醜,結果無疑必為兩極,這是一次非常有趣的賭博。不過,這場演出的設計,並不是這樣便宜合唱團或敲擊組,因為他們亦各自有一首「獨奏」的作品演出。所以,在直搗《布蘭詩歌》之前,他們已各自面對更無遮無掩的考驗。正如場刊的內容介紹,何博文在上半場已為《布蘭詩歌》灑淨結界,無論內容是否宣揚污穢的慾樂,合唱團已先為大家燃點了一注潔淨的乳香沒藥。不過,其實就當作一般的歌劇內容去代入這套歌曲,在現今世代看來,都只為一些「得啖笑」的肉麻當有趣的內容罷了,也不必過於衛道。

《未見之事》清唱劇

與香港巴赫合唱團一直合作無間的作曲家、著名定音鼓演奏家龐樂思(Ozno)為音樂會創作了一首新作品,作為開場的音樂。過往欣賞過龐樂思所寫的樂曲,跟一般其他作曲家的新作非常不同。可能因為他精於演奏敲擊樂器,所以在作曲的取向,亦較着重節奏,而不是令人難以明白的新音樂色彩和旋律。

當晚世界首演的《第四號清唱劇「未見之事」,作品29》(Cantata no.4, “Things Unseen”, op.29),由龐樂思、梁偉華、胡淑徽、陳梓浩、鄺敏蔚及雲維華組成的敲擊樂團,包括了拉弓及朗誦元素,由幾位及指揮一手包辦。樂曲的中文譯名《未見之事》,或許譯作《見不到的事》更為適合。當中現場樂器與錄音互相交替出現或模仿,包括有聲或無聲,見不到真正相應的效果,卻不代表沒有回應過,更可能是完全仿效跟貼,如影隨形。抽象的理念,亦與真正產生觸覺的時空交錯的音響糾纏。思維方面不必對號入座,單以音響來說卻並不難接受,聖經經文的朗讀內容,可能更為整部作品的重要中心思想。

與香港巴赫合唱團一直合作無間的作曲家、著名定音鼓演奏家龐樂思(Ozno)為音樂會創作了一首新作品。(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與香港巴赫合唱團一直合作無間的作曲家、著名定音鼓演奏家龐樂思(Ozno)為音樂會創作了一首新作品。(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五首黑人靈歌》

合唱團一直在第一首樂曲時靜默等待,之後演出了當代英國的重要作曲家狄伯特(Michael Tippet)所寫的《五首黑人靈歌》,選自《我們世代的孩子》(Five Negro Spirituals from A Child of Our Time)。合唱團成員在聲部的平衡上,整體都不過不失,女低音聲部對於旋律的掌握,大概是在團中最好的一部。整套作品其實相當動聽,團員掌握當中的盼望甚至欣喜的情緒,實為重要。

絕大部分時間裏,團員在和聲的層次與融合,即使偶有失誤,大家都能憑互相聆聽而盡快歸位;唯獨是在《快了》(By and By)裏,聲部的獨唱開始時起音失誤,其他團員似乎卻找不到調性方向,從而連聲部之間的重唱都變得很混亂,這是較為可惜的一環。作品中亦有獨唱部分,男高音團員傅朗歌(Francisco Fernandez)的演出比較觸目;但在《去吧,摩西》(Go Down, Moses)裏,站在女高音聲部演唱的獨唱者,好像是客席男中音胡永正,還是男低音聲部的王俊禧?無論如何,那段獨唱的確是不可多得、非常具有感染力的心靈演出。

《布蘭詩歌》

下半場重頭戲《布蘭詩歌》,雙鋼琴由黃蔚然及嚴翠珠擔任,擔當起管弦樂團部分的重任。她倆在塑造音樂氛圍方面,個性非常鮮明,技巧亦完備,配合著敲擊樂組,整體的氣度,絕不比一隊管弦樂團失色,平衡感亦很不錯。指揮何博文跟過往一樣,絕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操控樂師做出精準細節的機會。不過,合唱團處在雙鋼琴及敲擊樂的後方,他們自己本身的張力亦不足,而對於大部分的情緒變化投入程度,亦給人有步步為營的感覺,整體的氛圍,包裹不到作樂曲的聲色犬馬的歡愉特質,似乎更像在演繹聖樂作品。

下半場重頭戲《布蘭詩歌》,雙鋼琴由黃蔚然及嚴翠珠擔任,擔當起管弦樂團部分的重任。(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下半場重頭戲《布蘭詩歌》,雙鋼琴由黃蔚然及嚴翠珠擔任,擔當起管弦樂團部分的重任。(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原本演出的女高音葉葆菁抱恙辭演,由林穎穎臨危受命頂上。另外有男中音胡永正及年輕男高音顏嘉樂。非常意料不及的是,3位由此至終,聲音都未完全「打開」,這大概與等待多時與未能熱身有莫大關係吧。胡永正及林穎穎兩位,筆者過往都聽過他們的演出,所以相比之下,今次的臨場表現的確稍遜。林穎穎當晚,經常處於跑調的邊緣,大概是因為短時間內接獲通知,而沒有足夠時間去雕琢所致,在《姑娘亭亭玉立》裏,咬字帶出的扭曲較為嚴重。不過,她整體上演繹高音的鏗鏘穿透力,技巧還是依然出色,而在表現少女的心境上,她甜蜜的唱腔,不溫不躁,非常漂亮,這在《我的心懸於天秤》(In trutina)及《最溫柔的》(Dulcissime)裏有很動人的演出。

胡永正在這首作品的表現,當晚來說,實在令人有多少失望,依然都是那一句,他的聲音還未完全打開。他在低音域的段落或在宣敘調的部分,控制得還相當好,但假若進入較高音域的範圍時,便顯得較為吃力。這在《滿腔怒火》(Aestuans interius)裏特別明顯,所有句末的重音亦發揮不到力量;而在《日、夜、一切》(Dies, nox et omnia)的假聲句子時,未能放鬆的聲線,則妨礙了發音,非常可惜。不過,論表達酒色財氣的戲劇性,或是內心溫柔的情感上,他的演出還是相當不錯。所以最完整的表現,在《我心深處》(Circa mea pectora)則較優秀。

而對於只有一首由男高音演出的「燒鵝歌」──《我曾幾何時也在湖上》(Olim lacus colueram),這首既悲慘又古怪的歌曲,唱腔的要求或變數亦高。靜坐整晚的顏嘉樂,頭兩段的確發揮得一般,不過筆者亦明白不利因素,亦只期待第三段的表現。而在最後一段裏,顏嘉樂的表現亦較穩定,對於陰陽怪氣的氛圍、結合眾多半音的旋律,他的表現亦算安然過渡,表現出主人翁可悲和不忿的情緒。

兒童合唱團的天籟之聲

香港兒童合唱團當晚的演出,天籟之聲幾達完美無瑕,童真的純樸,擺脫了對成人色慾世俗的避忌,技巧上和聲的融和,更是令人讚嘆。他們坐在觀眾席樓座一側,甜美而完美的歡樂氣質,整齊如一,響徹音樂廳。幾句簡單的《愛神無處不在》(Amor volat undique),已能演繹出令人會心微笑的主題。而在充滿仿如節日氣氛的《快樂的時刻到了》(Tempus est iocundum)裏,他們偶爾穿插的氛圍,相當歡欣,喜慶味十足。

香港兒童合唱團當晚的演出,天籟之聲幾達完美無瑕。(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香港兒童合唱團當晚的演出,天籟之聲幾達完美無瑕。(香港巴赫合唱團圖片)

指揮何博文一直絲毫不放鬆。巴赫合唱團的成員,在這首作品裏,大概亦過分專注於歌詞,所以指揮經常要在一些有機會重複的段落裏,整句樂句地去指示團員,期望能夠修正感情上的抑揚頓挫,或聲部之間的交接,以達至有更靈活的演繹效果。合唱團在這首作品中得演繹,較為平淡保守,難以演繹出熱血的趣味。

記得香港著名演員羅蘭女士,多年前曾在一個訪問中談到,她曾對於自己要飾演與自己宗教理念有違的角色,苦苦難以釋懷,於是去請教神父。神父聽完後,只問她一句:「哪你的職業是什麼?」羅蘭即答「演員!」神父亦即說:「那不就沒有問題囉!」羅蘭即時安心下來。這首樂曲,以今天的道德準則,其實還不是一個正常人的人生而已。當然,當年在修道院找出來的所謂「詩句」,顯示僧侶心裏犯戒,還要宣之於文字發洩,的確有違修道清淨,放於今天世界亦然。但作為演出者,演繹作品內容,用心分析,表現精髓,亦為最重要的藝術修養。而這首經典樂曲,精彩之處亦在於,即使當是一首沒有故事內容,而純粹依據音樂的戲劇性而作演繹,其實已有很強的感染力。期待下一次再有機會聽到巴赫合唱團演繹這首作品時,又會有另一番光景和體會。

按:作者評論的節目為2023年12月11日香港巴赫合唱團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上演的節目「柯夫布蘭詩歌」。

傅瑰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