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管弦樂團這套音樂會，邀請了韓國年輕小提琴新星梁仁模（양인모）及客席指揮岡扎雷茲-蒙哈斯（Roberto González-Monjas），為樂團在韓國巡演前作演出。這套節目全為重量級的作品，而且3首樂曲皆為相當著名的樂曲。而在西貝遼士（Sibelius）的小提琴協奏曲裏，夾着2022年西貝遼士小提琴大賽冠軍銜頭的梁仁模，更成為焦點。這位得到國際上最重要的兩大小提琴比賽的冠軍，包括意大利巴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他早已是小提琴界中被網民欣賞及談論的話題。而客席指揮岡扎雷茲-蒙哈斯，出身亦為小提琴家，兩者碰頭，更令人期待在協奏曲中的表現。
可惜的敗筆
岡扎雷茲-蒙哈斯選擇林姆斯基‧高沙可夫（Rimsky-Korsakov）的《西班牙隨想曲》（Capriccio Espagnol）作為開場的樂曲。這首樂曲是唱片錄音的熱門作品，不過在香港似乎稍為少有機會現場欣賞到。筆者第一次聽這首作品的現場演出，是40年前紐約愛樂樂團（New York Phiharmonic）作為音樂會加奏曲。岡扎雷茲-蒙哈斯以這首曲作為「開場白」，顯然非常大膽，而事前亦肯定對樂團的水平極為信任。
在開首的幾句，已發覺指揮與團員之間，對於歡快的氣氛掌握得非常好，準確的節奏拍子，更令人脈搏沸騰。在進入溫慢的段落中，整體的感覺對比，亦相當悠揚而優雅。但在開場時稍稍感到刺熱但混沌的感覺，卻在漸漸變得壯烈的歌唱旋律及重覆段落中，暴露了問題。
多位首席在進入刺烈西班牙舞曲部分的演出，都完美而極具獨奏家的自由灑脫氣質。其實，樂團不同的聲部，在這首樂曲中都有很好的技巧及音樂表現。可是整體上，每個聲部在很多時候，包括抒情或激昂的片段，感覺上都經常出現在同一平衡線的音量中，一言而蔽之，就是層次欠奉，就像在製作唱片時，面對一大堆未經處理的不同聲部的音軌，以相同音量，同一時間平衡播放一樣。這可是對於演繹而言，極之可惜而嚴重的敗筆！
梁仁模與西貝遼士的距離
對於梁仁模的演奏，過往在網上聽到的音樂會片段，他傾向於平淡直接的演奏風格，當然不是筆者心目中的理想類型，但從前亦確實有這類風格的小提琴大師，在上世紀縱橫於國際舞台的。今次，他演奏的西貝遼士《小提琴協奏曲》，曾為他帶來了榮譽。就如他在比賽時的水準相約，這次他在這套節目的第二晚演出，在抑揚頓挫的如歌詩意、硬橋硬馬的技巧方面，都有很好的表現。但個人感覺，他的演繹似乎過於低調、過於圓滑，對於西貝遼士作品的特色──豐厚結實的質感，顯然有點距離。而作曲家音樂風格的堅定不移、罡正不屈的味道，亦稍微變成了童話中王子一般的氣質，這方面筆者是比較失望的。在文化中心音樂廳如鬥獸場的設計中，梁仁模極之漂亮的琴音，氛圍上亦嫌過於弱小。作為一個獨奏家，氣場卻不能充滿音樂廳。但技巧上，在他手上就顯得非常容易。
岡扎雷茲-蒙哈斯指揮團員伴奏，在這首作品中，無論在呼吸和層次，都非常優秀。特別在相就獨奏小提琴方面，完全能夠突顯獨奏的線條；而在由樂團擔當大旗的段落，指揮引領團員，奏出寬裕遼闊的氣場，卻精采萬分，這可說是指揮曾為小提琴家，心目中最理想的伴奏拍檔的聲音吧！樂團在第二樂章的演繹，極為感人，整體在聲部之間的互動合作，思維一致、旋律動人、音色及音樂上的對比，非常優秀，亦無阻音量較弱的梁仁模，發揮獨奏的演繹。而在第三樂章，樂團表現音樂上的暗沉趣味、及排山倒海的起伏、或果斷的強奏和弦，色彩與演繹上都非常出色。梁仁模在終樂章中，技巧上幾乎完美無瑕，伶俐乾淨的上、下連頓弓，更是精彩。個人感覺，他的演繹如果能減弱陰柔的書生氣質，大概應該會有更強的表現力。
本以為他會順便加奏巴格尼尼的獨奏作品，但卻是演奏巴赫（Bach） 的《B小調第一組曲》（Partita no. 1）中的Tempo di Bourreé。這套作品對於筆者來說非常陌生，梁仁模的演繹極為精緻甜美，反而更像演繹同期的意大利流水式風格，演奏動聽，但卻好像少了對和聲的強調。他在比賽中好像沒有以這個樂章作為戰馬，所以亦沒法對應他自己的個人表現。
演繹新世界
岡扎雷茲-蒙哈斯乘着對這首協奏曲的演繹水平，於下半場壓軸的德伏扎克（Dvorak）的第九交響曲《自新世界》（From The New World），與團員之間的默契和演繹，有出色而靈活的表現，的確出乎意料。指揮其實對整首作品都採取明快的風格，而在樂句之間的呼吸留白，卻較為緊密。可是，這種較為青春的演繹手法，卻令樂曲整體上，在不同層次的色彩變化方面，都有非常優秀的表現，令不同聲部之間所出現的零星短旋律，顯得非常突出。
唯獨是岡扎雷茲-蒙哈斯在掌握樂團的色彩時，雖然顧及到雄渾的餘音，但因為留白位太少，下一樂句偶爾會建立在上一樂句的餘韻之上；而在第二樂章，因為速度稍快，對樂團整體上的演繹本來也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對於英國管獨奏的關尚峰來說，過於進取的速度，令他的演奏難有沉澱的機會，這卻較為可惜。整體來說，團員對於這個明快輕鬆的氛圍，互相配合得非常好，而對於木管組偶有較為非傳統的重音點綴，在整條旋律線上，也有賞心悅目的效果。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演繹。
不過，就在台上台下都一片歡呼聲之時，指揮與團員加奏了布拉姆斯（Brahms）的《第五匈牙利舞曲》，像音樂會開始時的一團混亂聲，又再此起彼落，嚴重影響了演繹效果。估計，客席指揮岡扎雷茲-蒙哈斯，大概非常不熟悉文化中心音樂廳的音響反應，亦低估了音量在音樂廳中殘留的時間，而亦太放任聲部之間的輕重對比，因此整首樂曲，又再像播放一堆未經處理的音軌一樣。
註：本期評論為2023年10月25日香港管弦樂團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上演的「梁仁模的西貝遼士」節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