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儒張宗泰《魯岩所學集》卷七《書袁文甕牖閒評後》論及陶潛家事:「陶淵明《與子儼等書》云:『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遂疑淵明曾置侍妾,則未必然也。集中《怨詩楚調》曰:『弱冠逢世阻,始室喪其偏』,則當是早喪偶而繼娶耳。」按此見甚明,淵明沒有「小老婆」。淵明生前寒素,不能養妾室,喪而復娶,亦非容易。淵明五子異母,考其詩《責子》,可證其五子皆不成器,非懶即笨:
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
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
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
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
通子垂九齡,但念梨與栗。
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依詩所述,當知五子分別為舒、宣、雍、端、通,此則小名耳,大名為儼、俟、份、佚、佟,份與佚即雍、端,二子同年,疑其為雙生子也。俁十六,懶惰;俟近十五而不願讀書;雍端同歲,皆十三,然不識六七、遑論千萬?佟近九歲,只知貪吃。生得五子,何致如此?淵明好酒,或是禍因,今人所謂「酒精兒」也。古人不察,以為天運。淵明為父,豈能辯此,乃權以「杯中物」為勉,愚且憫也。
杜甫《杜位宅》有「守歲阿戎家」,或以為用王戎事,指位為侄,非是。按胡三省《通鑑注》:晉宋間人,多謂從弟為「阿戎」,至唐猶然。又,《世說新語·雅量》用王戎「道旁苦李」典,後遂以「阿戎」為稱美他人早慧之子也。唐以後不見「阿戎」之稱,誠可惜也,此或為古典稱謂消失之一例。
才高氣卓的張嘯蘇
袁潔《棗莊詩話》卷四:「畢恬溪亨為餘誦張嘯蘇佳句云:『桃花何苦紅如此?楊柳忽然青可憐。』」錢鍾書按「嘯蘇不知何人?」世上焉有錢先生不知之學問人物,也大怪!按張嘯蘇即張鶴,又名鉿,字陽扶,號嘯蘇,亦曰肖素,清即墨人。乾隆三十五年舉人,家貧,事母至孝,工詩及古文詞,為人才高氣卓,俯視一切。
曾任福建省某縣知縣,因不耐繁劇,力請告歸,大勞村北築「大嶗草堂」定居,遨遊於山水間,後出遊河南,任汝寧書院山長以終。有《大勞山房遺集》存世。《儒林外史》蕭金鉉攘奪己作,被杜慎卿指摘,以為加一「問」字,便是《賀新涼》中一句好詞。此段幾成與《紅樓夢》中黛玉教香菱作詩相提並論之名段而屢被稱引,只是張鶴此詩全詩究竟如何,全網檢索不得,姑待翌日查《大勞山房遺集》,或可補其全玉。
胡適之、錢鍾書的交集
胡適之、錢鍾書二先生有交集,本則錢先生夫子自道有證明。《棗莊詩篇》卷十:「汪聖清《贈戴坪》五律起句云:『客遊如像戲,老矣過河兵。步步窮前路,迢迢失舊營。』」按胡適之《過河卒詩》,作於50歲時,為人曲解,意頗憤憤,嘗與余言之。不知此詩已在先,惜不能告之也。按胡適1938年10月31日日記:「光甫要我一張小照,我題小詩云:『略有幾莖白髮,心情已近中年,做了過河小卒,只許拼命向前。』為人曲解」云云,黃裳《過了河的「卒」》(1947年1月30日《文匯報》)是始作俑者(1947年,我在上海《文匯報》編報,偶然在一家從不寓目的軍統辦的通訊社的鉛印稿中看到了這首詩。當時就寫了一段小雜感,又拉沈同衡配了一張漫畫,連原詩一起在第二天的報上發表了),其後乃有郭沫若《替胡適改詩》。錢先生何以「惜不能告之?」傷及大學者面子?或者心鄙大學者與軍統走得太近而不屑明言?此大可考究。然錢胡之有交集,此不言自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