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以降,黔西文學始顯。自號為「西南巨儒」之莫友芝、鄭珍開山,繼以「曾門四子」之黎廬昌,百年間代有才人,各領風騷。道光十年,「詩佛」吳嵩梁以功知黔西,收戴粟珍、史荻洲等為詩弟子,遂使黔西詩風為之一化。地方薰、外來教化,此亦文學興盛必有之兩徑。吳嵩梁之於黔西,正如前明楊升庵之於滇西也。
吳嵩梁號「蘭雪」,故時人也稱「吳蘭雪」。戴粟珍入吳嵩梁室後,別名「吳蘭雪」,顯為感念師恩所取之「筆名」也。《中文筆記》引《香蘇山館全集》,是其師吳嵩梁之作,然前置「吳蘭雪」,幾誤為弟子「吳蘭雪」也。
按「黔西兩個吳蘭雪」,尚有人間一段情:道光中期,戴粟珍與同門史荻洲從政吉林大安,後史荻洲客死異鄉,戴粟珍為之葬,以後每歲必以荻洲之名,為荻洲之母致書並奉遺金,及至史母仙逝,也不知荻洲已死。大安乃以戴史「才名不相下,交情亦深」而稱之,其至學至厚之情誼,黔西傳為美談。
吳蘭雪極能茗戰,善雪水煎茶,所謂「蘭雪」者,或由此起。錢鍾書先生謂「當時《紅樓夢》想尚未盛行,不堪為妙玉知也。」比事連類,真妙趣;又「蘭雪生平,唯此事出人頭地耳」。吳蘭雪生平最負者,當為「詩佛」之譽,至於詩名傳之異域,當時罕有能比之者。錢先生不謂其「詩佛」出人頭地,乃以其閒技出人頭地,毒舌無疑也。
「道光四子」之一張際亮《乙未九月將去福州述舊絕句》十三:只合落花風裏坐,看人兒女自銷魂。當非人家兒女,實指戀愛男女之兒女態也。然「只合」一句,真可為閒逸君子之居志,「看人」句不堪匹配,乃以「願逐流雲天上眠」或「願共明月天上眠」襯之。徵之於白,遂定「流雲」句。
張際亮《王郎曲》仿吳梅村《王郎曲》,然不及吳曲之工補敘,其「天下三分月,二分在揚州,一分乃在王郎之眉頭,彎彎抱月含春愁」云云,寫盡小生妙態。李文石《舊學庵筆記》:「有一花旦名王長桂者,頭童齒豁,專與黃三雄演淫劇,醜態百出。每一觀之,輒作數日惡,而旁人喝采不絕。一日與端木子疇丈話及,丈笑曰:子毋輕視此人,此即張亨甫(張際亮也)為賦《後王郎曲者也》。聞之憮然。」王郎易老,不獨佳人也。少年眉頭,彎彎春愁,所演必風流情種,到老春愁既死,乃以醜態博笑求活,戲子際遇,也如美人。然美人尚知藏身,戲子獨不能埋名耶?
錢塘陸次雲《八紘荒史》寫「古戰場」:千群鐵馬為風馬,百代英雄作鬼雄。真史家見地、詩人心腸。其《木蘭辨》所謂絕無隋煬帝強納木蘭為妃之事:「煬帝所愛者,司花麗質、吹簫玉人。蘭雖女子,從事疆場,能使同伍不可識測,其非蛾眉螓首之姿可知,何足供其妙選哉?」錢鍺書批「按妙論!遂使吾心目中,木蘭如解放女同志。」與余「不喜女郎著列寧裝」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