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牟宗三先生的《五十自述》,其中印象深刻的概念包括契合與掛搭。生命無處掛搭是痛苦的,而且在不知不覺裏蠶食自己的心靈,最後甚至好像把生命的本體都汲乾了,只餘下了一個空殼。
四周都有着不少生命無所掛搭的人。年輕的還有一股熱血在支撐,四出尋找可以倚着生存的東西,但年長了從建制脫軌出來的,身體便像冰涼了一大截,弄得不好似久延殘喘,就是因為素來沒有準備。
無根掛空之人是苦
牟師說現在的人太苦了。人人像拔了根,掛了空,都在游離中,又像在太空失去了引力的物件或人。但電影《Gravity》中在失重中孤絕飄浮的大空人,還不住的想家,要抓住個人的歷史,也不想就此絕對空虛地死去。但牟師也說唯有游離,人們才能懷鄉。他說懷鄉不是一個空洞的概念,必須先有懷鄉的情愫,即有客觀方面的「感通粘貼」;也就是說,曾經有過一點投入與投誠。
如果流落在遠方,在世界冰冷的,渺無人煙的角落裏,看見家鄉的紅燈籠,印在餐館牌匾上的漢字,趕快步入以後又聽見「小鄧唱的《甜蜜蜜》。服務員說着鄉話,遞上飯餸與醃菜,那份足以掛搭之情便起。這份感覺您碰上過沒有?食物與鄉音自是情愫所在,更高層次的當然也同時在運作當中。它們同樣是日常得不知不覺,只是我們不知幸福。
生命的暖意要維穩
《五十自述》說人有了生命,生了根,不掛空,然後才有日常的人生和生活。這話的邏輯卻並不逆轉。不少人結婚了,生兒育女了,還可能生活在掛空裡,或隨時因地刮起了風而在半空中游離飄盪。有些人下班以後還是不難桌子,周末也寧願回到辦公室閉門工作,不是事務不能等,而是回到家裏感覺孤單,那份寒意像在二月的香港冬天。
日常生活的暖意產生了,原來也要維穩。牟師說如果不靠自己由衷的原始生命的那一把火,而要訴諸理性來「把生命提一提」,那份掛搭要維持下去,其實是難上加難的。到底什麼才是一己存在的核心,有什麼可以汲進這個核心裏,發動力量再進一步汲取,據說是沒有擔保的。個人生活核心的問題,別說他人,自己也難以回答。
但我確曾碰上了不少掛空了的靈魂。那些因為厭倦了自己的工作,遠走他鄉「隨遇而安」的年輕生命,因為心靈沒有掛搭,不談歸根之樂,不說懷念之思。我也陪伴了在接受着善終服務的長者,在肉身的折磨裡目光空洞,尊嚴遠離自己很遠了,至愛的人也幫不了忙。偶爾在下午的陽光中,她們會以僅餘的氣力迴想童年的時光,想起自己曾疏於照顧的母親,或離家出走的父親而潛然淚下。但這也是僅有的,沒有掛空的安慰了,是牟先生說的具體的懷念,未有拔根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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