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筆記》卷一本則次第論及詩人吳清鵬、屠倬及黃周星,論黃尤見深入體貼。黃之生平最為人所稱道者在學屈子,年近七旬,三次涉江,皆被救起,乃絕食五日而亡。鬱鬱一生,大處困於明清二姓之志選,小處困於黃周二姓之歸屬,然心氣傲卓,能自拯於淤泥,更能將苦作樂,故平生詩文,多八股遊戲,長調《楚州酒人歌》儼然太白氣勢,故能傳之久遠。
點評《西遊記》,強調釋道同源,洞察深刻,自成體系;選唐詩成《詩快》,則獨闢蹊徑,以「驚天、泣鬼、移人」三集為目,主張以性情為斷,皆屬不落窠臼之見。其以苦為戲,集中於《將就園記》、《西湖三戰詩》及《怎當他離去秋波那一轉》數篇。錢先生以為「矜心刻意,非涉筆成趣,然自可觀」,又「事趣而詩極劣」。黃九煙心造意園,以及「西湖三戰」,皆以苦為戲,苦中作樂,聊以娛生,出於表達心境,實不必以詩藝苛責過之。
黃九煙為葉生《美人情譜》一帙所撰五首七律,誠為《雜事秘辛》之踵事增華,到底不免誨淫之嫌,殊失學者風範,即如「御溝葉小隨波送,桃洞春深有路通」、「若得瓊漿酬玉杵,玄霜搗盡敢辭勞」等句,真不忍直視也。九煙年過六旬而思「老文君」不得,不怪王孫之不仁,實怪老才子之不量自力。然民間留「千春一恨」之美艷掌故,亦是其一功也。
又,九煙夢中得句,頗為可觀,如「為汲長江水,挑燈煮落花」、「縛來天已散,劓去眾方存」等句,確為神來之筆,然夢中得句,醒來如何錄全,殊為怪之。
吳清鵬《閒齋偶成》「戀世味於無味外,全身材與不材間」一聯驚警,似從辛稼軒「味無味處求吾樂,材不材間過此生」中化出。然窮根究源,實亦《道德經》、《莊子》餘緒。老莊祖構,乃為後世詩源,重重疊疊,變化推演,後人於詩中得來,誠可慨嘆。吳清鵬此句,翻出稼軒之境,又於老莊之外,平添入世況味,讀時一眼抓取,真不能徒以緣份論之。
屠倬詩,獨喜「鷺鷗未必閒於我,雲水何妨即是家」、「白雲迎到十里外,黃葉疏於三日前」、「花木不煩人位置,軒窗都受月玲瓏」數句,輕盈靈秀,真塵外才調。